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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止拿汤勺拨了拨清可见底的汤,只有莼菜,连片蛋花都见不着。 他耐心到头,语气有些不好,“你平日就吃这些?” 乐则柔茫然地抬头,“不是啊,我平日不吃这些。” 安止心下稍定。 乐则柔夹了一片藕,慢悠悠地说,“我平日中午一荤一素两个菜,加一碗绿豆汤。” 安止眉心拧紧,夏日绿豆汤都是厨房一早大锅熬出来的,给主子留出一份,剩下的随谁都能去打着喝。论起来比莼菜汤还不如。 他看着对面吃得不亦乐乎的乐则柔,心里很不是滋味。 “虽然眼下有旱,你也不能这样苛待自己,哪儿就到了要你嘴里省粮的地步了?” 乐则柔咬着筷子尖笑,露出糯米似的细白牙齿,“有没有旱我都什么吃饭,我胃口就那么大,两道菜就正好吃饱。” “我也算打小儿见过世情的了,就算不灾不荒年年也有人饿肚子吃观音土,我就别浪费了。” 安止奇道,“他们与你有什么关系?值当你天天吃糠咽菜?” 乐则柔知道他从小就这样子,也不想跟他争这些,于是给他碗里夹了个虾仁,笑道,“好啦,吃饭吃饭,我都饿了。” 安止看她的笑脸无可奈何,也不想吃饭时候说她,只好闭嘴吃饭。 乐则柔看他吃了龙井虾仁,心里窃喜,她故意用自己的筷子夹给他,看来安止还像小时候一样不嫌弃她。要知道他小时候可是连亲哥哥夹的菜都不吃的,人不大,脾气不小。 龙井虾仁鲜嫩清甜,安止莫名觉得熟悉,似乎在哪儿尝过这滋味儿。 乐则柔换了个话题,问:“你在宫里可听过辽东逸王的事情?”她与他许多年不见,如今喜好一概不知,只好拿政事摆龙门阵。 安止眼波微微一闪,询问地看向她。 “我是在查冯子清,这人无亲无友无故无朋,只在多年前和逸王书信往来过一段时间,我有点儿好奇是怎么回事儿。“ 逸王是本朝最神秘的王公了,先帝晚年他夺位失败,带着两千人去辽东“赴藩”。 当时辽东是无人愿往的苦寒之地,加上乌叙常常侵犯,当时都以为逸王是去送死,没想到逸王带着人打了胜仗,还种谷放牧,将辽东治理井井有条。 据说先帝遗旨就是让逸王永不回京,永享辽东。 但这些都是乐则柔出生之前的事,如果不是因为冯子清,她都未必想得起来还有一位逸王。 她想安止久居深宫,知道的应该多些。 安止慢慢地饮尽一小碗汤,笑说:“逸王在我入宫之前就去辽东了,这些年也不曾回来过,我只知道他很喜欢读书,以前居住的宫殿里全是孤本古籍和游记。” 乐则柔只是想跟他多说说话罢了,并不想刨一个远在天边的藩王的根底,随口说:“那就是了,冯子清是探花出身学问极好,又走过许多地方,二人往来也很正常。” 安止笑着点点头,说大概如此。 一会儿杯碟盘盏撤下去,丫鬟捧上两盏香茶。 “这是我让人从嘉定坊山北坡采来的茶叶,你尝尝。” 安止掀杯盖的动作一顿,他不可置信抬头,略显口吃地说,“你怎么弄来的?” 她笑盈盈的,“你在宫里待久了,不知道这些门道。那儿虽然是皇家茶庄,但看庄子的也是人不是神仙,我每年要的又不多,他拿银子我拿茶,两全其美的事儿谁不做。” 三言两语说来简单,其实颇费功夫,毕竟是上供都有限的东西,抖落出来就是大罪过。乐则柔为了这五斤茶,年年花出去的银子够买五百斤的。 安止自然知道乐则柔没说实话,他眼中有水光闪过,但被飞快眨掉了,垂眸轻轻地用杯盖拨动茶叶。 茶汤碧绿,叶如雀舌,甘醇氤氲,他良久才道:“想不到这辈子还能喝上它。” 嘉定坊山茶庄是林家世代相传的基业,所出龙井为天下之最。他们小时候,林家每年都会给乐家一些茶叶,乐则柔也记得安止当初说唯有他们家的茶才配得上她的兔毫。 十年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庄子从林也改了姓,只有茶还是原来的香气。 …… 乐则柔从正院请安回来时看见自己的床褥堆在一边,安止举着锤子站在她床上,“你床顶坏了,我给你修修。” 乐则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道,“还是你上次来给我弄坏的,我的丫鬟废了好大劲才抬起来。”后来她发现坏了也懒得叫人来修,一直到今儿个。 安止三两下给她修好了,跳下来,豆绿把锤子什么的工具都拿走,又进来两个小丫鬟铺床。 安止一边净手一边问乐则柔,“高隐还老实吗?” 乐则柔给他掸掸肩上的木屑,让他在炕上坐,“我之前给了他一万两银子让他做生意,后来灾情严重又让他帮忙赈灾。他现在天天忙的脚不沾地,胡子已经白透了。” “高隐此人有才,但在乡野这些年难免心中淤塞激愤,一块好料子活糟践了。”安止吊梢眼半阖着,细长的手指敲敲桌面,语气中不无惋惜。 “他同年卢正清顾道真这些都做了大官,而他当年风头最盛却蹉跎风尘靠间书画铺子不死不活,换作别人恐怕也意难平。” 乐则柔软软靠在大迎枕上,灯火从她月华裙上流溢出光彩,她不赞同地摇摇头,“我倒是觉得他活的不错,他与那账房平安喜乐厮守二十多年,也是人间乐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