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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夫人轻轻叹了口气。 “你不用难受,也别强撑着哄我。你娘我出身杏林世家,身体什么样我自己知道。” 枯木一样的手搭在乐则柔手上,拍了拍,她虚弱而温柔地说:“我一直在等这一天,等了十六年了。” 乐则柔承受不住一般起身,“我去把灯点上。” 她肩膀微微瑟缩,背影单薄伶仃如一片纸,六夫人很抱歉让女儿这样痛苦,但她真的只觉得解脱。 她与乐六爷少年夫妻,情谊甚笃,甚至一直没搬进乐家大宅,还住在曾与乐六爷一起住过的院子里,当初如果不是放心不下女儿,恐怕早就随亡夫而去。 这些年一次次往火盆里烧信,和永昌十四年的纸钱一样,烧得她只想早日投身其中。 现在乐则柔很好,她到地下跟乐六爷有了交待,实在不想继续往下熬了,也熬不动了。 只要做完最后一件事,她就能彻底安心。 六夫人说:“你过继个孩子吧,我合眼之前让我看看。” 这个女儿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她知道即使担心也帮不上忙,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子嗣。 安止对乐则柔好不假,吃鱼吃虾都要亲自上手给她挑刺剥壳,万事都以她为先。 但安止太霸道了。 乐则柔身在其中未必看的出来,六夫人冷眼旁观,安止根本容不得乐则柔身边有别人,恨不得将她身边丫鬟的事情都统统包揽,而自己一向聪慧的女儿跟他一点儿心都不长,什么都好好好是是是。 六夫人生怕日后安止容不得孩子不愿意过继,到时候自己闭眼了,乐则柔又顺着他,最后连个给上香的都没有。 “找个好孩子,到时候我到地下跟你父亲说的时候也不心虚惭愧。” 几年来安止从来没提及过继的事情,乐则柔清楚他的态度,别的事情都好说,但养个孩子不是小猫小狗,她再怎样也没办法现在答应六夫人,只勉强说:“母亲,您好好养身体,等以后您身体好了……” “我们是该过继孩子了。” 乐则柔话说到一半,骤然被清朗男声打断。 她一回头,只见翡翠挑起帘子,本该在江宁分身乏术的安止一身墨色大氅踏着明暗阴影进来。 乐则柔红肿的眼睛微微瞪大。 六夫人连声说好。 …… “你怎么今天过来了?” 六夫人因为安止商量过继难得精神很好,晚饭之后还说了许久的话,从正房出来已经月上中天,乐则柔摒退了旁人,让安止陪她去花园走走。 安止提着灯,拂开她身前的一根细木枝,淡道:“正好这两天有空,我过来看看。” 乐则柔笑着摇摇头,不置可否。 别人不知道,但她清楚安止有多忙。 百姓奉正康帝如神明,实际上正康帝纸醉金迷日日混沌不堪,大朝会都鲜少见到他露面,批折子尽皆由安止代劳。 而时至今日,世家割据各自招兵买马,商人势力雨后春笋般滋长壮大,彼此之间大多时候求同存异但也少不了倾轧,递到宰相那里的折子纷如雪花,即使宰相滤下去许多,最后挑挑拣拣呈递到御书房的奏折依然分量惊人,而这些分量全都压在安止身上。 他今晚挤出时间赶过来,想必在江宁得狠熬几个大夜。 结果一来就是谈过继。 冬青树前,乐则柔停住步子,双手从袖笼里抽出来,抱住安止手臂,头抵在安止肩膀,很疲惫地说:“谢谢你啊。” 呼吸间雾气将羊角灯光晕开,很模糊的影,暖黄的亮中她的神情看不清。 安止随手将灯放在旁边石头上,一抖大氅罩住了乐则柔整个人,低声说:“别跟我说谢。” “况且之前不是说好了,早晚都要过继的。” 成亲之前就说过要过继,那时候乐则柔兴冲冲地跟安止说:“一来日后能有人供奉两家的香火,逢年过节给两家上香添坟烧些纸钱。二来等他大了,我便撇下这摊子事,我们俩逍遥自在去。”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 “你如果觉得勉强,我去跟母亲说,你不用强忍着,这不是小事。” “多双筷子而已,不至于。”安止很轻地笑笑,“咱们也三十了,即使岳母不提也该做打算了。” 乐则柔没再说话,埋在他怀里沉默着。 安止拢着轻拍她后背,半晌,乐则柔很闷地出了一口气,抬头对安止笑了笑,月光下眼角微红,“走吧,该睡了。” 两人慢慢地走回去,背影相携,羊角灯留在青石路上,黑沉沉冬夜里一点暖暖盈盈。 “我还想多领两个,孩子年纪小不一定能立得住,且要是他不与你一条心,总还有个备选的。就算日后亲生父母拉拢,娶妻生子,也忌惮诸多兄弟分家产不敢事亲不孝。” 然后传来乐则柔的轻笑,“这还八字没一撇呢,倒是连日后娶亲生子都打算好了……” …… 乐则柔第二日就找族老说了想过继孩子的事情,风声露出去之后静等人上门,她家情况特殊,也跟六夫人说了,要是没有合适的就从善堂领一个。 这个消息如平地惊雷,乐家巷里从主子到门子都心思浮动,彼此眼神交汇时暗流涌动,窃窃私语夏蝉般响在每个角落—— “听说了吗?乐七姑要领一个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