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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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他低下头,对上陈里予的视线,心头一凛。 那是他很久不曾见过的,死水般沉寂的安静的难过。 你把我当什么了,陈里予扯了扯嘴角,眼里却毫无笑意,不娶妻生子,跑来养我,不怕被你爸妈打死么不用你养,我自己能活。 天赋异禀的人,心高气傲地活了十八年,怎么就沦落到合该被人养在家里当花瓶了。 他似乎该高兴的,至少江声真的心疼他在乎他,愿意在这段关系尚且虚无缥缈的时候说这样的话让他安心可他毕竟天生骄矜又偏执,尚且存留着艺术家的自尊甚至傲慢,实在高兴不起来。 江声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他会生气,手足无措地摸了摸他后背:我 江声,干嘛呢?讲台上老师话锋一转,远远看向他语气不算严肃,调侃似的,却还是打断了他还未出口的解释。 于是他不得不偷偷收回手,站起身来,诚恳道:我刚才走神了,没听清,问问讲到哪儿了。 前排零星的笑声响起来,老师大概也没想到他这么诚实,话音忍不住带上了些许笑意:课本内容讲完了,现在讲的是昨天的作业行了,好好听,坐下吧。 大概有些话注定没有机会说出口,那一秒错过也就错过了。等到他坐下之后课堂秩序恢复原状,再想重新提起前言的时候,陈里予已经恢复到面无表情听课的状态,微微仰着头,留给他轮廓精致的侧脸,和眼底一片不可窥得的沉寂情绪。 两厢沉默,便更加坐实他心底隐约的猜想可他也不敢问陈里予,是不是想考到很远的地方,离开这里,连他也不要了。 后来再想,这不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心照不宣的沉默,却是第一次被外界因素阻断,留下的不可追溯的缺憾 和误解。 定时定点的午饭,然后去画室自习,一路寒风萧瑟,陈里予将脸埋在浅灰色围巾里,只露出一小截冻红的鼻梁,长了不少的头发被风吹乱了,看不清神情。 他的身体一直不好,先天后天地攒下不少毛病,只是小时候家境殷实尚且有条件温养,后来经事太多,又学会了麻木忍耐,一来二去,除了身形单薄,反而看不出哪里不健康。 认识江声之后有人一日三餐照顾着看着,情绪也受人影响,渐渐有所好转,披上一层无事安康的皮囊一般入冬后风寒天冷,遇上一点不如意,缺觉少眠地,这层皮囊又被吹散了,露出他形销骨立无处遁形的一身不堪来。 走进画室之后他坐在窗边暖气充足的地方缓了很久,默不作声地喝完一杯热水,才从细密而绵长的头疼里挣扎出来,低着头吃江声买给他的一小袋蛋黄饼干。 吃完却没有像以往那样枕在桌上小憩,只是抬手揉了揉太阳xue,抬眼扫过江声,轻声问他,有没有时间讲讲题。 有啊,今天复习还没布置作业呢,我也没什么事干。 他总觉得自己先前说错了话,对陈里予怀着些许微妙的歉意,又联想到些令人不安的可能性,说出的话便也殷勤,像难得被猫宠幸的铲屎官。 陈里予从他带来的几本试卷里随手挑了一本,数学的,恰好是单元卷,每三单元一张,把高一到高三的知识点过了一遍算不上基础,但在这么多试卷里,确实是难度最低的。 江声做题不爱写过程,除了在草稿纸上写着消遣的计算题,其他题目往往只有一个答案,或是看到一半看出了结果,连答案也不写,顺手做个标记提醒自己已经做过就算完事。 于是试卷的第一张像是新的,撕下来就能用了。 看看吧,江声拿出本书摊在桌上,道,这本书的前两单元你在之前的学校学过吗? 陈里予思索片刻,点点头:到这里还学过,当时读艺术类院校,我的成绩能免试,后来就不怎么学了 他说得很委婉,言下之意却昭然,从未设想过的未来,自然也不会认真去学,课也许上过,但能留在印象里的知识点,四舍五入大概是零吧。 江声摸摸他的头发,没说什么,只问他想边做题边看对应的知识点,还是先学完一遍再做题。 只看这张试卷的话知识点会有遗漏,前后承接也不流畅,他说正事的时候总是坦诚又认真,声音不紧不慢,带着条分缕析的理性,和平时明朗到有些莽撞的语气很不一样,但从题目入手确实是速成的好办法很着急吗? 急不急的,也只剩下这么七个月了,答案不言自明。陈里予沉默片刻,等来他意料之中的下一句追问。 江声问他,为什么突然想好好学文化课了。 当时答应的时候不问,现在却问起来大概上午的话让他想到什么,起疑了吧。 可他总不能说我想考个本省的学校离你近一点,想光明正大地用最正常最合乎情理的方式和你在一起太直白也太让人想入非非了,为时尚早。 想读书了,考个大学,找工作,半晌后陈里予轻声道,离开现在的家庭,好好活着是你想要的答案吗? 江声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上面,有些茫然地答非所问:考去哪里 怎么说呢,茫茫人海里一眼看到彼此,未来还有几十年的互相陪伴冥冥之中,两个人大概是有些默契的。 陈里予只愣了半秒,就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了什么,下意识皱起眉,语气带着些许不自知的无奈:你觉得我想考到其他地方,也不让你养活,离你远远的不妨碍你娶妻生子也别再有交集,是吗? 说罢,没给对方接话的机会,直直看着江声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想都别想,那天你答应我了,这辈子都别想离开我。 他看见对方眼底陡然亮起的喜悦,像是银河深处一小簇新星汇聚,黄昏日暮里浮出云层,弥漫昭然,藏不住的高兴。 有个词叫一语成谶,常出现在语文考试的第一题还有一个词,活在作文和阅读理解里的,叫事在人为。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出了点事心情不太好,写不出甜甜爱情就没更新,请见谅。 抱我 第37章 补习 江声这个人,脾气好就好在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总是一幅认真耐心、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模样,哪怕面对的是陈里予这样没有基础又毫无耐心的人,做着从零开始教数学这么听起来就艰巨复杂的事,他也依旧能保持耐心,情绪稳定且可靠,让人安心。 可惜他唯一的学生不是可造之才是只对学习实在有心无力的坏脾气小猫一个知识点重复两三遍,做题步骤讲得再清晰细致,陈里予还是不能很快找到思路,只会根据他的话说一步做一步,能做出答案就如释重负地扔下笔,做不出就烦得瞪他。 其实也不错,总好过面无表情又死气沉沉的时候。愿打愿挨的事,至少江声乐于看他流露出鲜活的情绪,也乐得哄他乖乖听课做题,还能趁机伸手给人顺顺毛陈里予对他不打招呼的触摸已经很少排斥了,更多时候反而会像找到依靠一般,略微仰起头让他摸。 大概是因为对方那番近于这辈子别想离开我的话所带来的安全感,他越线的底气也足了不少,心上人鲜明表达的占有欲像一把蜜糖,铺了他满心满眼,话里笑意也是甜的,不合时宜,却合乎情理。 最后陈里予选的是先看书再做题,慢一点也没关系,于是江声花了半个小时带他啃第一课的知识点。他理科确实很好,很多时候不用看书也知道该怎么讲、出什么简单的例题能让人理解得更明白;开始补课之前他找了张白纸,对着目录把半本书的框架梳理出来,每讲到某个概念、定理或是公式就往里面填,半个小时下来填了五六行,足够陈里予对照着做大部分题目了。 之后就是陪着陈里予做题,一张试卷勾出这课相关的题目,不多不少正好十道,也不计时,看着书和笔记慢慢做,卡在哪里就从哪开始讲,顺着思路让人一步步往下做寻常学生做题是为了巩固,怎么也要独立完成,但陈里予不一样,他没有可供巩固的基础,哪怕有人引导,多写一步也算提高。 从无到有,每一分钟都漫长,他几次想抬手抓头发,又碍于洁癖硬生生忍下来,把那枚貔貅吊坠握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磨蹭,思维混乱的老毛病变本加厉,在脱离他控制的边缘徘徊,看完一道题总是要理解很久,刻意去记才不至于边看边忘所幸有人陪着,还不算太糟糕。 他会在思绪一团乱麻前逼自己放下笔,看看试卷的空白处再看看江声,才不至于陷入胡思乱想的死局。 他喜欢的少年实在很好看,支着下巴垂眸看他做题,偶尔提笔在书上记两句话,也是在替他想该怎么讲才清晰明了。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对方清俊的侧脸轮廓,鼻梁挺拔,眉骨与颌骨的走势也恰到好处,睫毛长而直,黑发略微翘起,放在画室灰木白墙的背景里,很像什么校园爱情故事的男主角,在安静处偶然邂逅命中注定的心上人还是想远了,可他还是想将这一幕记下来,原封不动地将寸寸光影色彩画在心里,成为一生都念念不忘的作品。 独属于他的阳光月色,他的花与艺术品,是以他的语文水平无法描述,直觉却清晰而明朗的万千意象将他记忆中为数不多的温暖色彩与柔和线条拼组成画,大概就写着江声的名字吧。 怎么了?画作的主角察觉他的目光,没抬头,伸手自然而然地摸摸他头顶,话里带着惯常的笑意,与他臆想中的暖调光线不谋而合。 陈里予愣了愣,做贼心虚似的转回视线,落在一道填空题上,说出的话却顺理成章:不会做,教教我。 于是午休结束又搭上一节自习课,扔了五六次笔,顺了无数次毛,终于还是写完了这十道题。 算出最后一个答案放下笔的时候陈里予看向江声,眼底满是不言自明的哀求服软的话是万万说不出来的,要明示对方替他说,先休息一会儿吧之后再继续,顺带好声好气地夸夸他。 江声接收到他的意思,忍不住笑了笑,摸小猫似的拍拍他后背:比我想象中好多了,也不是听不明白嘛歇会儿吧,昨晚也没睡多久,别累着自己。 陈里予点点头,将弄乱的试卷和书合好,叠成一摞,接过江声递来的水杯喝了一口,没事找事似的皱起眉:冷的 啊,我给忘了。江声说了句抱歉,起身去替他倒水说是分内之事还牵强,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两个人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照顾与被照顾的关系,自然而然,也心照不宣。 陈里予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闻言坐直了,伸手勾住他衣摆旁调节松紧的的扣带,轻声说了句什么。 江声没听清,就顺势弯下腰去,问他怎么了。 抱我一下难得服软的语气,声音也委屈,像是被数学题折磨得精疲力尽了,一时间忘了横在他们之间还未明晰的关系,开始预支越线的安抚。 江声愣了片刻,总觉得哪里不对,却还是依言照做,借着弯腰的姿势将人抱进怀里无论多不合逻辑,他对陈里予都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好累啊,闷闷的声音隔着衣料传进他耳朵里,好难。 他太能忍了,很少抱怨什么,遇见令人不悦的事也只会嘲讽两句,懒得多费口舌,更遑论这样自怨自艾的话算物以稀为贵么,偶尔一次,就愈发招人心疼。 没事的,江声听见自己低声说,没关系,慢慢来,还有半年呢,考到及格不成问题而且你画画这么好,艺考能降很多分吧,说不定及格就够了呢。 陈里予靠着他的肩膀,没说什么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衣料牵动间他似乎感觉到对方摇了摇头,幅度几不可察,像是一声太过沉重、已经落成实质的叹息。 他素来是个很少受人影响的人,这一次却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被对方带入了消沉情绪里,心跳毫无征兆地慌乱了几秒,仿佛冥冥之中尘埃落定,结果注定已经是陈里予说的那样了。 好了好了,不要去想啦,他闭了闭眼调整情绪,很快恢复了如常轻松的语气,轻轻揉着陈里予的肩颈,哄道,不相信自己也要相信我,有我呢,好不好? 如果换成别的什么正常人,这时候大概会深受鼓舞、一鼓作气继续学习吧陈里予默默想着,在心底里摇头他不是正常人,感动的情绪微乎其微,现在也不太想继续学,他毕竟没有升学高就的远大志向,读书也只是为了留在江声身边,能力与期望背道而驰,原本就是极痛苦的事,但凡能有什么别的办法,他也不至于生生去挤这条路。 能怎么办呢,心高气傲又不喜交际,除了画画也没什么能拿出手的技能,除了将就找所大学读下去,他实在想不出别的出路了。 总不能真像江声说的那样,被养在家里画画取乐吧他再不通人情,也知道势均力敌的平等关系才能长久,何况天生骄矜长在骨子里的,吃喝不愁只顾开心的日子,听起来是轻松,可真的降临在自己身上,大概还不如读一所末流大学。 沉默良久,他还是嗯了一声,猫似的蹭蹭江声肩膀,嗅着对方衣服上好闻的洗衣液味道,轻声道: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小陈做不出题还要做的样子,像极了状态不佳写不出来还要写的我 抱我 第38章 安全感 常走的那条路修了很久,终于封道了。 陈里予以前不住在附近,除了这条路和学校,也很少去别的什么地方,顺理成章地不认路,江声往哪里带就跟着往哪走来这所学校之前他住校,来之后认识江声,有人送他回家,仔细想来,倒是恰好避开了独自回家的机会。 那现在怎么不住校了?江声随手替他整理颈后的围巾,问道。 现在住得近,而且以前的学校一人一寝,学美术晚上画画,住在那里清净,陈里予偏头看他一眼,半开玩笑地反问他,这里不是单人寝室吧,怎么,想我和别人一起住啊? 大概是因为晚自习学完了半本英语书,又抽空睡了一会儿,他这时候看起来心情很好,还有调侃的余裕,眼底映着一点暖色的路灯光,是氤氲的轻松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