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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曲折的回廊,入目先是一口接近墨色的棺材,四周飘着白幡,赫然是灵堂的样子。明知是拍戏,宗继仍然对着棺木悄然鞠躬。 棺材旁边放了几个草编的蒲团,宗继的身份是逝者的孙辈,属于他的蒲团在最后面,离棺材最远靠近门口的地方。 场务见他们准备完毕,急匆匆跑向导演:“导演,都交代好了。” 天气预报显示今日有雨,阳光穿不透云层,空气湿闷,阴沉沉一片。带着热气的风吹过,白幡无规律起伏,下坠的流苏状幡尾张牙舞爪。 棺材旁边坐在椅子上的白衣妇人用手帕捂住脸,从喉咙中发出嘤嘤的哭声,风一吹就模糊不可闻了。 不对。埋头跪在蒲团上的宗继皱眉,不是这么哭的。 “卡!” 念头刚起,导演就拿着喇叭叫停,风好像更大了一点。 “哭声太小了,重来!” 嘤嘤声变成呜咽,音量倒是够了,但断断续续的,听上去犹如噪音般扰人。 还是不对,导演又喊了卡,拍摄暂时中断。宗继他们还留在原地,旁边的人收了膝盖坐在蒲团上,见宗继还低头跪着,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没拍了,不用跪了。” “谢谢。”宗继抬起头跪坐在脚后跟上,宽大的孝服遮住蒲团,刚才哭灵的妇人正被导演叫到监视器旁说戏。 其实也不是说戏,妇人除了哭没有其他台词,连脸都不曾露,导演叫她过去只是再详细说了一遍要怎么哭罢了。 说完,妇人坐回椅子上,捂着脸再次呜呜咽咽。 还是不对,宗继心中叹气,酝酿好的悲伤就跟烟一样散去。 风更大,白幡猎猎如同要挣脱束缚飞上天去,空气中的湿意也更重了,汗水渗进额上的孝帕中,让人不由暗骂一句这鬼天气。 “去重新找一个会哭灵的来!”导演忍不住着急,再拖下去,等会雨下下来这场戏就拍不下去了,都是钱呐。 可这一时半会的上哪去找会哭灵的。副导演欲言又止,却不敢劝导演凑合着拍完算了。 很快导演要找哭灵人的消息就传到了宗继耳朵里,他揉着膝盖站起来,旁边的人以为他是要去上厕所,也跟着起身:“等会,我跟你一起。” 他没说一起做什么,宗继便想偏了:“你也会哭灵吗?那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什么哭灵?你不是要上厕所吗?”旁人愣了一瞬,“你会哭灵?” 他惊讶得控制不住声音,周围的人一下看了过来。宗继第一次被如此多的人注视,紧张得脸上发烫。 “你会哭灵?骗谁呢,小小年纪就谎话连篇的,你要是会哭灵,我就能当女主角了!” 女人的声音尖利,她大概是全场最不希望导演找到哭灵人的,马上就要下雨了,实在找不到人等会导演肯定会妥协的。 她靠这种方法跑了不少龙套了,甭管群头问什么,她都先应下来,会不会的到时候再说。 “我真的会。” 宗继眼神坚定,被他这样看着,妇人竟觉得心慌,再开口怎么都有种色厉内荏的感觉:“你说会就会了,哭灵那是女人的活,你还要不要脸呐!” 都是拍戏,跟要不要脸有什么关系,女人完全是在胡搅蛮缠。 “你会哭灵?”导演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妇人瞬间闭口不语。 “我奶奶是我们村里最会哭灵的。” 导演目光深沉,似是要看进宗继的心里。宗继毫不闪躲地迎上他的目光,几个呼吸过后,导演转身:“带他去换衣服,把蒲团撤一个下去。” 嗯?不让他哭一场试试吗? 事实上,宗继还未曾哭过灵。 女人在导演看不到的方向狠狠瞪了一眼宗继,她倒要看看他能哭成什么样! 宗继穿着妇人的衣服坐进椅子里,他腿长,坐下后再略微佝偻着腰,把手帕往脸上一盖,宽大的帕子不仅盖住了脸,过于年轻的手也被一并遮住,违和感瞬间消失。 一切准备就绪。 凄凄切切的哭声和着风声缭绕在整个片场,连绵不绝,听得人鼻头发酸,内心最柔软的深处如同被一只苍老的手紧握住反复揉捏,还没反应过来,泪水就被逼出了眼角。 有人抬手抹去比汗意更甚的泪水,左右看看,好么,都成了红眼兔。 哭灵其实是有词的,宗继听得最多的是哭七关,不过那些大白话放在这明显不太合适。捂着白帕的手不停颤抖,注意到这一幕的导演让摄像师拉进镜头给了个特写。 有台词的角色进场,灵堂按剧本上写的那样被打乱,哭红眼的人才惊觉他们在拍戏,而不是回到至亲去世的那天。 “过!” 终于听到了期盼的那个字,现场众人皆松了一口气。宗继缓了一会才放下手帕抬起头来,湿漉漉的睫毛凝成簇状,沾了水微微下耷,嫣红的眼尾如同上等的胭脂膏,鼻头也是红的。 一抬眼,竟透出几分别样的风情来。 宗继把手帕对折,轻飘飘的手帕被泪水浸透,拧了两下之后淅淅沥沥地洒下满地水珠。 下雨了。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片场顿时兵荒马乱,宗继冲进雨里一起帮忙抢救不能沾水的器材,T恤的布料贴在身上,透出骨头的轮廓。 瘦得还没他扛着的设备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