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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房的门被人打开,一个削去头发,点上戒疤的僧人朝房中三人一拜。 谢连州看着这张久违的脸,一时竟有些惊愕。 短短三月,袁邕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身姿暴瘦,形销骨立,从刚过而立的模样变作年近四十的沉稳。 他瘦长的脸颊并不给人刻薄之感,反而有一种诵佛者独有的慈悲。他与慈心大师站在一块,袁邕竟像更为慈悲之人,慈心大师反而落于庄严无情。 这是何等的荒谬。 陈若比谢连州更不能接受,喝道:“袁邕,莫再以度厄寺做你的保命符,如今你我都在慈心大师跟前,就此将你当日罪行一一对峙!” 袁邕来到陈若与谢连州跟前,先是双手合十,跪在地上,尔后毫不犹豫地做出五体投地之态,连拜三次,方才起身,道:“贫僧圆觉,所谓袁邕已是昨日之人,不可逗留以染心境。若非两位施主侠肝义胆,对袁邕之恶赶尽杀绝,断然没有圆觉今日,此乃大恩大德,贫僧永世难报,只能日日为两位诵福,以图报答。” 两人尚且来不及反应,圆觉便又转向慈心大师,道:“某当日被两位义士追得走投无路,来到度厄寺附近村落,几乎饿死,幸得一小童拿家中茶饭供养,才勉强活下一条命来。不及某当面道谢,那一户人家便被附近山匪劫掠杀害,无一存留。正是那一刻,某方察觉世人皆苦,从前我为刽子手,平添罪业,该当放下屠刀,从此向佛。” 慈心大师面上无悲无喜,只道:“你入寺之日,曾言自己犯下数十恶事,发愿从此不出度厄寺,要以苦修为过往所戕害之人积下累世福缘。” 圆觉恭敬应答:“是,弟子自生佛门之念始,便不敢再出诳言,一言一行皆出自真心。只是当日拜入佛堂之际,对昔日所为太过羞愧,只说过往曾犯下滔天罪行,却不敢细表。如今两位义士秉持仁心,追至此处,想来也是因缘际会,既如此,便让我在佛前再做一次忏悔吧!” 说到最后,他面上竟落下两行清泪。 对他那些罪行所知甚详的陈若已经拔剑暴起,怒道:“无耻之徒,装模作样!” 他或许也被袁邕那副得道高僧的模样震惊了一瞬,但很快,他便想起那些无辜受罪的少女,恨不得一剑劈开袁邕虚情假意的面孔。 陈若的双手剑方才出鞘,便被一股磅礴内力硬生生压了回去,整个人也不得不在压力之中强行坐下,被迫抹去那副剑拔弩张的模样。 陈若吃惊极了,那股内力熟悉得令他不敢置信,他看向谢连州,一时竟有些被背叛的感觉。 他知道,袁邕的伪装确实登峰造极,这样一个恶贯满盈之人,披上僧袍之后竟也能有一副慈悲面孔与清澈眼神。可他与谢连州这样一路追查过来的人怎能相信他的鬼话连篇? 陈若心伤之下移开目光,却在余光之中看见慈心大师重新合回十字的右手。慈心大师方才出手了吗……亦或是在他出手之前已然有人动手,所以他才不再动手? 一瞬间,陈若福至心灵,明白过来轻易被袁邕挑起怒气的自己有多愚蠢。 此处是度厄寺,而袁邕此时此刻仍是度厄寺的弟子,慈心大师态度未明,无论如何,都不会在定论未出时允许他人对出家为僧的袁邕动手。 陈若方才要真出手,慈心大师必会跟着一起动手,两边和气一伤,渔翁得利的只会是袁邕。 陈若思及此处,安安分分地坐于原地,仿佛方才暴怒起身之人并非自己。 谢连州则对圆觉道:“还请诉罪。” 圆觉双眼微垂,对眼前闹剧视若无睹,仿佛当真明心见性,开口道:“某七岁那年……” 他从自己所犯第一桩恶行诳语说起。 陈若面上显出被戏弄的气恼,但很快想起先前种种,不愿重蹈覆辙,给谢连州再添麻烦,便忍耐下来。 渐渐的,圆觉口中罪行不再是那鸡毛蒜皮一般的小事,他提到自己对师门众人起了嫉妒之心,提到某次挑拨离间,害得同门不合……这些都是他作为品花客出名之前的事,许多更是除他之外无人知晓,谢连州与陈若自然不可能查到。圆觉却在无人能够揭穿他的景况下主动坦白了。 这一回,就连陈若都察觉不对了,可他无论如何都不相信,袁邕是在真心改过,就算退一万步来说,袁邕确实了无佛门,他也不想留他性命。 无人打扰的圆觉慢慢说到他作为品花客时犯下的大错,三十七桩,一十二条人命,渐渐泣血。 说到最后,圆觉将头紧紧贴在地上,不住祈愿:“贫僧此生罪孽深重,不敢求死后超脱地狱恶鬼畜生三道,只求能为戕害过的诸人积福,还完此生之债。” 陈若忍着怒意道:“那便拿你的性命来还。” 圆觉道:“贫僧寿数早尽,剩下漫漫时日不过赎罪所用,不值得施主为我造下杀孽。” “你!”陈若恨他强词夺理。 慈心大师却在此时开口:“好了,圆觉你且退下。” 圆觉依言起身,又对三位一拜,这才有礼有节地离开。 陈若急道:“慈心大师,他既已承认罪行,便该以性命谢罪!” 慈心面色无改,只道:“一入佛门,尘缘尽断。” 陈若没想到慈心会摆出那样强硬的态度,一时竟有些失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