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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哼了几句催眠的小调,见小儿没有醒来的意思,松了口气,哑着声道: “明天不是还要去码头上搬货么?你腰也不好,还不快趁这孽障安静,多睡一会儿。” “怕啥!”汉子依然兴奋,“屋里的,明天我不去码头,既然不用还下个月的债,我们合计合计,早点把屋顶给补了,免得又像去年那间屋子一样,冬日给大雪压塌……还有窗户,门板,该用纸糊一糊的就用纸糊一糊,该用泥巴堵一堵的就用泥巴堵一堵。” “随你……”女子打了个哈欠,慢吞吞道,然后才反应过来,“等等,什么叫不用还债了?” “不用还了!屋里的你没听到么!天神娘娘没和你说?!” 女子瞪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倒抽一口凉气,记起来。 “我方才是做了个梦,虽然有些记不清了,但似乎确实有个神仙娘娘,给我说不用还债了……没错,确实,确实不用还了啊。” 十分奇异地,回想起梦的一瞬间,女子就信了梦中的话。 这夫妻两个,皆感到肩头上好几座大山,就这么插上翅膀飞走了。一时间,甚至觉得这间满是尿sao屎臭汗味潮气的茅草木屋里,干净明亮许多。 “不……是外面下雪了,才有这么亮啊。”往外一看,女子面上挂起的笑容顿时撤下,“难怪觉得这么冷,如何是好,我还没给这三个小家伙改冬衣……” 愁云同样袭上汉子的头顶,但他很快展颜,拍了拍他婆娘的手臂。 “既然不用还债,今年要不买新成衣吧。” “那要多贵!”女子顿时怒道,“真要新衣,不若让我去打几尺旧布……新步也行。” “新衣服,要买新衣服了吗?” 地上,年长些的jiejie终于醒了,迷迷糊糊听到几个字,不由眼神发亮。 已要和自家汉子吵一架,指责他不会节省的女子,借屋外雪光看到大女儿喜悦神情,带尖刺的言语又咽了回去。 即便如此,她也要发威道: “好了好了,快睡。” 汉子又拍了拍她,道: “先算算咱们还有多少钱,买窗户纸也要铜板。” 女子嘟囔地应了一声,下床掀起破布褥子,在底下的霉稻草里翻了翻,从一块松动的木板下提起一个小麻袋。 麻袋微微一晃,就叮当作响。jiejie起身,将风吹开几个洞的窗户关严实些,汉子和女子就摸黑数铜板。 没数几个,汉子的声音突然大了。 “怎么就这些?!” 女子声音跟着高上去。 “当然就这些!你忘了?咱们家买了万里号的粮!” 汉子的声音便又弱了下去,连道: “啊,是,啊,是。” 万里号算得上却月城里一顶的粮商,要在这年头当粮商,可得有大本事。它家最大的本事,就是最近几年从未断过粮。在其他粮店去村里也收不到粮的时候,他家竟然还能拿出米粮来。 所以万里号前段日子突然开始卖日粮,说是提前交一笔,订满一季,便可每一日或者每两日三日,来拿一笔米粮。 这听上去和单买无甚区别,甚至还不如单卖,因为订满一季要交一大笔,而江北百姓几乎没什么积蓄,哪能出得起这个钱呢。 但若将万里号给出的一季米粮钱,平均分成九十日算,可比大伙儿买散装的米粮,要便宜近三分之一。 这可节省了一大笔! 心动人众多,这个家也是,于是不得不又借了一笔债,才凑足够。 汉子想了想,弱着声音道: “也没办法,还是米粮重要。而且为凑这笔钱欠的债如今不用还了,算起来,还是咱们占了便宜。 “那糊窗纸暂时放下,稻草可以找人讨一点,明天搞完,我就去瞧瞧有没有什么长工。” 女子将铜板一一清理回小麻袋,声音也低了回来,道了一声好。 他们难得要带着一点期待睡去,突然听到哐当一声响。 躺在夫妻二人中间的小儿惊醒,张嘴就哭了出来。女子连忙抱起小儿,刚想唱什么,又听到哐当哐当哐当。 “院子里的缸!” 弟弟醒过来大喊道。 方躺下的jiejie冲过去打开门,什么都没看清,就哎哟了一声。 什么东西砸了进来,砸在她脚上。jiejie弯腰去抓,抓到一手冰寒。 “冰……阿娘,是冰!” “下冰雹子了!”汉子反应过来,“分明是十月啊!” 话音落,本就破败的茅屋顶,给连串冰雹砸穿,于是屋里一个瓦盆也遭了秧。 “快,快把碗盆收到床底下!”女子立刻喊,一家人摸黑动了起来。 茅草屋顶在冰雹下几乎不顶什么用,但至少他们还有一个屋顶。这家人在却月城里,已然算得活得过去的人家,此刻甚至庆幸起他们有一张木床能保护碗盆。 但还不等他们收拾好,忽而有人敲门。 是同一个院里的邻居家婶子,顶着冰雹拍他家门板。 “周当家的!周娘子!快出来,出事了!” 什么事?冰雹吗? 汉子打开门想问,话未出口,邻居家婶子连珠炮一样道: “你家也买了万里号家的季粮是不是?” 这件事周家方才还在回顾呢,汉子当即点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