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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兰地回甘 第92节

    “什么?为什么啊?”王克没控制住情绪,难以置信地追问,“多好的机会啊!哥,你就非得要转业吗?”

    “是。”季司原不置可否。

    王克不甘心地张了张嘴,还想劝说几句,可季司原一句话直接断了他的念头:“不用说了,我已经和领导明确表示了,不考虑进所工作。”

    “哎呀——”

    王克夸张地扼腕叹息。

    季司原觉得好笑,食指轻叩桌面:“得了,你多努力吧,争取以后能被选调进所。”

    想来有趣,曾经不断的有人问他,为什么要当兵?现在又不断的有人问他,为什么要转业?

    那天见到周如叶后,季司原找董晋问清了前因。

    起初董晋还言辞闪烁,顾左右而言他。也不知是不是职业病犯了,他看季司原的目光充斥着探究,没头没尾地问:“你如今前途一片大好,为什么还要选择转业?”

    “嗯?”季司原疑惑地皱眉。

    董晋自顾自地说:“你记得我当初采访你的问题吗?你说之前的生活,不是你想要的,在部队你才可以真正实现自我价值。”

    季司原点头,依然不明白董晋的意图。

    “就这么转业,你不会觉得不甘心吗?其实如果你坚持,你家里人也是能理解的吧?”

    “没什么不甘心的,权衡轻重而已。”季司原双手环胸,耐着性子回答董晋。“其实从刚才看到如叶的瞬间,我就猜到了,她应该是逼不得已才找你帮忙的吧?”

    董晋和季司原打哑谜,可季司原又把话题绕回到周如叶身上。

    董晋神情微动:“所以你是为了如叶?”

    季司原突然哼笑:“怎么,套我话呢?情感问题好像不属于记者问答的范畴吧?”

    董晋叹息,与聪明人说话果然不用多费心思。

    “季少,我不是作为记者,只是作为如叶的朋友。我是亲眼所见如叶那时候的模样,憔悴得差点认不出是她。我根本没想到她有抑郁症,还那么严重,本来真不想帮她来这个地方,可是她太执拗了,而且……”

    董晋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季司原皱着眉追问。

    “她说,你是她活下去的意义。”

    “……”

    季司原深吸一口气,抬眼望着头顶深灰的天空,神色莫测。

    董晋没再出声,这话听起来确实过于沉重,但他也着实好奇季司原的反应。

    良久,季司原却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董晋不赞同地瞪他,这季少怎么跟个毛头小子似的,笑得没心没肺。

    “我高兴啊。”季司原挑眉,重重一拍董晋的肩,“兄弟,非常感谢,赶紧去吃晚饭吧,我先走了。”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董晋自个儿在原地琢磨。

    第76章 七六谈判

    自从日方那边表示,不愿意中国的电视台对日遗化武的销毁工作进行跟踪拍摄,罗绪就成了这山里比周如叶更无所事事的人。

    吴选那起事故之后,公众对日遗化武的关注度渐有提升,日方担心由此产生的舆论会对他们施加影响,虽然妥协允许记者继续留在当地,但进一步的报道是万万不可能的。

    午饭过后,周如叶照例到山坡上散步,发现罗绪竟然也在,背着手虚倚护栏,站在山崖边。

    她快走两步,同他打了声招呼,问道:“你怎么也在这儿?”

    罗绪指指前方,那儿有一处平台,路面是被修葺过的,铺了水泥,正中央是大理石升旗台,旗杆顶上的猎猎红旗是这青山绿水间唯一的亮色。

    “我在找拍摄角度。”他边说,边煞有介事地两手比成方框,对准升旗台。

    周如叶不解,不过还是顺从地看向国旗方向。

    “董晋协商过了,等这边挖掘工作结束,军地领导、省厅领导全部会莅临,这里会重新升一遍国旗,到时候我一定要记录下这个时刻!”罗绪眼中是热切的光,他转头盯着周如叶,“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周如叶沉吟半晌,点点头:“嗯,这片土地可以真正脱离战争遗留的阴影,人民可以重新安居。”

    罗绪赞许地笑,冻红的双手重新插回衣兜,沿着水泥地边缘继续采风。

    “现在还是空旷了点儿,等到时候所有解放军着制服往这儿一站,啧啧……”他转念又遗憾地叹口气,“可惜不能用航拍,拍不了全景。”

    周如叶静静跟随他,绕着升旗台走了一圈。经他这么一说,再去看头顶国旗,也有些别样的意味。此时她已经不仅仅为季司原而留在这里,倘能亲眼见证这个时刻,是她的荣幸。

    ***

    已经接连两日,由于日本专家评估认定,目前的挖掘工作存在巨大风险,所以挖掘进程也有所延误。

    自从季司原来到这里,领导就委任季司原主要与日本专家沟通,一方面是对他能力的信任,另一个理由则比较简单粗暴,就是因为他形象好。

    毕竟好皮囊是国际通行证,加之他肩宽腿长,有气场又不失风度,尤其适合这种不伤两国关系、又需要大国威仪的和谈。

    就像现在,季司原坐在会议桌前,敲敲桌面,打断了日本专家絮絮叨叨的陈述。

    他态度强硬,不容置喙:“中方已经强调过了,不同意继续拖延销毁进度。我们的团队和风险评估负责人已经给出了报告,一切在可控范围内,相信各位也都看过了。”

    “……”

    一排专家面面相觑,脸色都有些难堪。

    日方翻译表示:“我们要和你们领导谈。真出了事你们付得起责任吗?”

    季司原皱眉,耐着性子解释:“听着,我们的风险评估是绝对严谨的,因为我们绝不可能拿国家和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开玩笑。”

    “你们之前就出事了!”一名会讲中文的专家,越过翻译,直接喊道。

    中方这边,除了季司原,几名围坐在桌边的技术人员脸色也都很凝重。

    其实在吴选和季司原申请调来之前,这里的销毁工作已经持续了近一年,但由于日方专家天冷就会回国,测出风险过高又要瞻前顾后,挖掘工作并不顺畅。

    季司原并没有因为指责而缓和态度,他侧过身,冷冷地望着那人,问道:“因为有风险,就一拖再拖?没有人能保证风险系数是零,销毁工作一直都是高毒、高爆、高危,只要风险是可控的,就没有理由拖延。”

    “也许我们可以采取一个折中的办法。”又一名专家通过翻译试图劝服季司原,“我们也不是说暂停挖掘工作,按我们的方案,减少每日的工作量,更小心谨慎些,一切只是时间问题,这不是对大家都好吗?”

    季司原听到这话,几不可闻地轻笑,他目光扫过对面一排日本专家,仍旧无情地拒绝了他们的提议。

    “你们等得起,中国等不起,也不想等。”

    自会议室出来,几个技术人员走在季司原身边,神情忿忿:“说来说去,找那么多借口,不就是嫌累?反正没有时间期限,他们巴不得拆一个弹喝一杯茶吧?”

    “还不是事不关己,不埋在他们国家底下,哪会有紧迫感?”

    “他们有几个自己动手了?在旁边看着就累死了?还拿之前的殉爆事故说事,我们才是最不愿意出事的啊!”

    ……

    越说越激动,大家这几天每每与日本专家打交道,都是一肚子憋闷怨言。

    谁不害怕悲剧重演?但越拖延,越可能造成更广泛的影响。

    谁又想虚与委蛇费这通口舌?光论拆弹,解放军部队效率就已足够高,可这是日遗化武,他们不止要为中国人民还一片净土,还要让日本正视这些罪证,真正为和平履约。

    季司原一路无言,任他们发泄几句,但也担心他们心态崩盘,于是及时出声制止了他们继续讨论。这是当下最忌讳的,高强度作业,一秒钟都不可松懈,半分失误都不能有,一定要心如止水。

    “好了,既然他们已经同意按原方案执行,我们就算任务完成。你们这几天也累了,今天就别去作业场了,回去自行调整好心态,不要忘了我们的目的。”

    季司原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每个人。

    “好的季队!”

    季司原说话颇有分量,大家也立刻清醒,不再去置气。

    观念这种东西,不是你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也不是你按着他们的头让他们道歉,他们就会心甘情愿道歉的。

    说到底,季司原今天态度能如此强硬,与对面坐的谁无关,只是国家给了他底气。

    ***

    入夜,西面天空盈盈勾着一弯蛾眉月,月光于疏薄枝叶间流泻,空气里更添清冷的意味。

    王克目不转睛望着眼前石子路,直到听见不疾不徐的脚步声,踩着松动的砂石,季司原的身影轮廓在暗处逐渐清晰。

    “哥!”王克小声喊他。

    季司原朝门口站岗的两人点了点头,没走近,直接往楼西面走去。

    他踩在斜坡上方,仰头打量漆黑一片的墙面。11点50分,整栋楼都已熄灯了,包括周如叶的房间。

    低头用脚随意撇开几片地上的落叶,季司原稍活动开被冻僵的关节,身子压低,双目紧盯墙面凸起,助跑两步后迅速一跃,攀上窗沿。他的动作干净利落,鞋底蹬在墙面几乎无声无息,轻松就到达三楼。

    周如叶果然留了窗,他拉开窗户,翻身进屋,反手无声地将窗合上。

    一身冷气还未散去,季司原背窗而立,没有立刻走近。身后月光投射在木板床上,周如叶裹着军绿色棉被,微侧身子,仍无知无觉地安眠。

    她向来晚睡,今天却不凑巧,正好碰上她已睡下。季司原苦笑,他已经爽约了几天,恐怕如叶根本没想到他还会来吧。

    怕过了寒气给她,季司原细心地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这才缓步走过去。他站定在床边,屈腿单膝触地,蹲下身静静凝视床上人的睡颜。

    枕边压着一盒安眠药,但季司原仍然担心惊醒她,想碰触的手悬在空中,捏了捏指尖又放下。

    万籁沉寂,月色皎皎,季司原半跪时挺拔的身影投射在地板上,形成一片颀长的阴影,如虔诚的守卫,斩棘而归,风尘仆仆,傲岸之骨只为一人伏低。

    周如叶睡得并不安稳,她皱着眉,半张脸埋进枕头面,看上去很冷似的,又将厚重的棉被紧紧抱在怀里,裹成一团。耳后长发因为她的动作,悉数耷拉下来,遮住她另外半张脸。

    ……

    这么睡也不怕闷死。

    季司原莞尔,掌心已重有暖意,他再度抬手,微微倾身,一缕一缕撩拨开她额前的长发。她的唇色实在淡薄,盈盈月光下更显苍白纤弱,季司原拇指极浅地蹭一下她的前额,掌心虚捧住她的侧脸,喉头微动,但最终还是轻叹一声,克制住了吻她的冲动。

    季司原穿上外套便离开了,看到他这么快就下来,王克难以置信地瞪眼:“哥,你这就下来了?”

    季司原踱步到他旁边,“嗯,她睡了。”

    “哦……确实有点晚了。”王克看表,十二点已过,他又开心地抬头,“哥,那我就是第一个祝你生日快乐的人了?”

    季司原诧异地挑眉,笑着拍拍他,“谢谢,难为你记得。”

    “那当然,其实也不是太久没见,上一个生日我们还是在部队一起过的呢,吴选最爱张罗这种热闹了……”

    王克情不自禁提起吴选,部队里若是少了这样的活宝,还真是异常单调呢。他静默几秒,见季司原兴致缺缺,突然福至心灵:“哥,该不会嫂子不知道是你生日吧!”

    “太晚了,她睡了。”季司原面不改色地解释。

    呵呵,这种丢脸的事儿他怎么可能会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