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紫昀結局

    Chapter  -  夏紫昀

    蓝玉成将自己隔绝于世界之外，将自己淹没于深水之中。他拒绝上学，一个礼拜除了固定时间会到便利商店将香菸买齐之外，其馀一切皆透过网路购物完成──只需要按下几个键，就可以将生命维持下去，很轻松不是吗？

    他爸妈回国时看到的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一张只剩下监护人签名的休学申请书。

    儘管长年忙碌于工作，只知道满足蓝玉成物质层面的需求，但无论是怎样的家长都难以接受自己的孩子变成「这副模样」。当讯息、电话、叫唤一切都无果之后，他们使用了钥匙把门打开。

    然而蓝玉成只是冷漠地坐在电脑桌前望向他们。

    手里拿着一把美工刀，当他们发出声音或是前进一步，瞬间就会多出一道血痕。

    他并不打算自杀，他知道单纯割腕的自杀成功率有多低，他只是要表明自己的态度，每一下都坚决狠戾，任凭那些腥红的液体滴在地板上。

    他母亲还想说些什么，但父亲却做出了选择。

    他回过头，把那张纸填上自己的签名，从家里的药品箱里拿出透气胶布，轻轻地放在门边，留下一句「我会替你办好」便拉着他母亲离开。

    这样就够了。

    这样很好。

    他一直以为自己没有那么纤细脆弱。

    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不知道未来该是怎样的方向。

    但学期末最后那段时间彻底打醒了他。

    他不愿意出门，他不想出门，他知道过往的那些回忆已经成为他心中最大的负荷，他没办法待在附中哪怕一分一秒，他走到任何地方都会触发回忆事件，李雨薇的、或是夏紫昀的。

    于是他去看了身心科，于是他准备好了休学手续。

    于是他选择把自己浸在同样也充满着回忆的小房间里。

    日復一日。

    当一个废人是很多人的梦想。

    不用工作，不用学习，家里了解他的态度和决心之后也就听之任之，他爸某天还从门缝间递了一张信用卡进来──他了解他父亲的意思，但他也没有打算任意使用这份特权，而是谨慎小心地，以身为人类的最低限度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但当一个废人并没有这么容易。

    只要他一静下来，他就会瞬间想到她或是她；本来蓝玉成就是一个胸无大志没有目标的人，这样的情况让他更加不知所措，他必须想方设法把一天的时间耗尽，把自己的脑袋掏空，直到什么都没有为止才能够藉助药物勉强入睡。

    他拚尽全力地去寻找那些能够杀死时间的东西。

    剧集、游戏、小说、漫画……现代社会已经有着过于氾滥的娱乐方式，让现代人能够无止尽地沉溺在独自一人的世界之中。儘管偶尔看到相关联的东西时他的心情还是会有所触动，但他终究是找到了办法。

    多待在声光画面中一秒，他就能多轻松一秒。

    并不是没有想过自杀，但蓝玉成的理智思维总是会告诉他一件显而易见的事实：自杀？为了什么？因为失去李雨薇？因为失去夏紫昀？因为自己的劈腿导致了这一切，所以自己可以用自杀这方式逃避惩罚？

    那把美工刀划了又划，但他从来没有把自己泡进浴缸里。

    他香菸抽得更兇了，但他再也不在阳台看书。

    这是惩罚自己的最好方式。

    在阳台抽菸时，他这么想着。

    京都那边的几乎叁四天就会发来一次讯息，对方似乎也没有打算聊些什么，只是为了要看到「已读」两个字而已，像是最粗糙的生存确认。

    蓝玉成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他，儘管他相信对方对他的关怀是发自真心的，但无论如何也是因为他的缘故夏紫昀才和自己有所牵连……不，这样想不对，如果不是自己在一开始就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夏紫昀也不会堂而皇之地闯入他的生活。

    是他把门打开的。

    他删除了自己所有的社群帐号，但他还是会固定一个月和泰介联络一次，问的不是彼此好不好，而是李雨薇过得怎样。

    听说她把自己彻底丢进课业之中，再也不愿意参与人生仅此一次的高中生活──上课，念书，回家。当他听到李雨薇推甄上台大某个系所之后他笑了，然后告诉泰介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拨通这支电话。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半年，或者更久。

    废人的生活枯燥而乏味，当你是清醒着去做这一切的时候。

    那天晚上，他把一部电影点开。

    一部名为蓝色大门的电影。

    这半年来他没有少哭过。

    想起她的时候、想起她的时候。

    但这是他第一次哭得如此声嘶力竭，如此用尽全力──影视作品中那种嚎哭爆哭原来是真的，边哭边笑也是真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流泪，虽然这部电影好看，虽然这部电影背景设定在附中，虽然夏紫昀说她喜欢这部电影……但他没办法解释这一切。

    于是他看了第叁次、第四次、第五次。

    当他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完成一篇满是书生臭味的影评。

    他想了想，决定将文章发表到BBS上。

    不可否认的是，即使有着新潮的影集炫目的动画，但BBS这种东西时至今日依旧是打发时间最有效率也或许是最没意义的方法之一。

    蓝玉成的文章没有收穫多少推文数，毕竟这已经是太久以前的作品，仅管不少人衝着电影推文，但他的文章并没有获得多少共鸣。这是他第一次将自己的文章公开发表，于是最初几天他像大多数的「创作者」一样，几乎叁不无时都要确认一次自己的文章有没有更多的讨论，或是会不会跳出新信件的通知。

    然而什么都没有。

    第一个礼拜他很在意，但随着时间推移，这样的「在意」逐渐转化成其他的东西，他很快又投入其他娱乐之中，再次强迫自己忘记时间的流转。

    但一个月后，他突然收到了一封站内信。

    信件的长度恰到好处，不会让人困扰也不会让人觉得过于敷衍；对方只是很真诚地表达了自己喜欢他的文章和观点，并且希望他能够再写出下一篇评论，无论是小说电影剧集漫画动画都可以，对方认为他的东西读起来很「有趣」。

    蓝玉成对这ID并不陌生。

    那是第一个推他文章的ID，不过也只留下一个「推」字。他当时非常兴奋，有些病态地偷偷搜寻了人家的帐号，但却什么资讯也没有获得，登入次数也是中规中矩的一千多上下而已。

    在收到信件之前，他刚好把云端情人看完。

    刚好，这一次他又哭得唏哩花啦。

    ──那么，就动笔吧。

    他想。

    下一封信来的很快，对方有些意外蓝玉成挑了一部稍微冷门的片子，但同时他也表示或许就艺术娱乐喜好而言两人有不少共通话题，于是在阐述自己对这部电影的感想同时顺便推了不少作品给他，希望他有空可以看一看。

    或许有明确共通喜好品味的人总是能够很快就变得熟稔，在一来一往的信件还有文章发表之后两个人的关係可谓突飞猛进，信件的内容也不仅止于文章还有影视作品，偶尔也会聊些无聊的生活琐事。

    蓝玉成并不是没有怀疑过，于是他在某一次的信件中刻意提起《蓝色大门》，轻描淡写地问对方是不是附中出身的才如此喜欢这部电影，而对方回答自己高中穿的是绿色制服。

    他也有偷偷不经意地使用校歌梗藏进信件里，对方则回以一句「你们附中生还是一如以往的自得其乐啊」。

    越来越多的信件，越来越多的资讯。

    她是个女孩子。

    台北人，北一女出身，大学唸的是商科，目前刚出社会叁四年，喜欢的兴趣有些广泛，但凑巧的是几乎都是蓝玉成喜欢的作品。

    渴望社交是人类的天性，蓝玉成这种正值青春期的少年也难以避免。

    他虽然依旧痛苦，但信件的来回却不知不觉让他获得了维持生命的「必需品」。而仅止于信件上的往来也让他异常安心，有时候一天两叁封，也有因为对方公务繁忙叁四天才能回一封的时候。

    除了生存确认的简讯之外。

    除了抽菸时感受到的痛楚之外。

    除了手腕上逐渐癒合的伤口之外。

    他终于多了一个确定自己还活着的对象以及方法。

    他试着向对方倾诉更多，试着把那个最不堪的自己彻底曝晒在信件之中，而对方虽然有些意外他目前的状态，但似乎对此也表示了解，她在回信的时候总是恰到好处地温柔不刻意触及蓝玉成的伤疤，却也一直小心翼翼地鼓励他重新回到一般人的人生。

    「把高中念完，你才有选择的权利。」

    对方总是不厌其烦地强调这句话，并且将自身朋友作为例子，告诉他一个残酷的事实：「这世界上存在着门槛，或说是资格。那与你的能力、才能全部无关，那是最低限度的入场券，无论你以后要选择继续当一个废人还是如何，当你握有这张门票的时候你才有选择的可能。」

    蓝玉成听进去了，只是要求毕业而已，对他而言应该并不困难。虽然附中或许依旧是他无法面对的痛，但李雨薇也即将毕业，到时候回到没多少人认识自己的学校或许是能够接受的？或者转去其他高中高职也是一个选择。

    他的生活勉强恢復到一定程度的规律。

    他开始试着出门，走到更远的地方。

    他试着去她推荐的咖啡厅坐一个下午。

    他试着更频繁地发表心得文章，甚至试图开始创作文章。儘管人家从未见起色，永远不过十推，但看到那些推文数时，他总会想到京都那个到现在还持续传讯息过来的智障，于是一笑置之。

    但这样的生活终究会迎来转变的一天。

    「喂喂，你之前是不是说过喜欢杨德昌啊？我们约个时间去看《一一》怎么样，我手剁太慢不小心买了纪念套票……」

    不是信件，而是水球。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收过对方传来的水球，自己也从未使用过这个功能。

    当这份默契被打破时，他沉默了。

    他没有立刻回覆，而是走到阳台。

    他把香菸点上，望着坐在他对面的李雨薇，望着另一栋大楼的夏紫昀。

    他抽着菸，然后随意地将手中的硬币拋出去──

    对方和他约在大安森林公园，而且是以非常谦卑的口吻询问他可不可以约在那边见面，毕竟对方也知道蓝玉成叁人之间的故事，知道这里是他的伤心地；但当蓝玉成问起缘由时，对方却出乎意外地吞吞吐吐，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一样。

    于是他同意了。

    她说她会稍微有些臭不要脸地穿上高中制服。

    她说她会在那个小山坡等待他。

    他们没有交换任何联络方式，只留下约定的时间和地点。

    即使已经逐渐让自己身体适应太阳，故地重游对蓝玉成来说依旧是个很大的负担。他艰困地踩出步伐，坚定地迈出步伐，这里不能抽菸，他没有办法藉由这种小道具逃避，他只能将目光紧紧盯着小山坡的最高处，朝着那件绿色的制服前进。

    他走到了。

    他做到了。

    距离不过几阶，绿色的制服已经清晰可见，与之伴随的还有夕阳落日。

    他迈出最后那几步，但就在他准备要出声叫唤之时，对方先一步回过身来，直接衝进他的怀里抱住了他──

    「我离婚了。」

    「对不起，但请您不要离开我。」

    「我没有办法遏制自己的感情，但我当时并没有想要破坏你们之间的意思，我只是，我只是……」

    他无视夏紫昀的眼泪，而是先将她推开──当然，这没有用，儘管蓝玉成的力气比她还要大得太多，但当她使尽全力拥抱的时候，施力状态有限的情况下，他没办法彻底推开他。

    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反应，于是过了很久很久，他才勉强挤出一句话。

    「学号的还原度真高啊……」

    那很明显是特别订製的。和之前穿着的附中制服不同，这件绿制服显得更加合身，但上面的学号和格式却选用了附中的方式……这边应该先选择吐槽，没有错。

    「您也注意到了吗，真是太好了。」

    她展顏一笑，虽然眼里有泪，但还是一样漂亮。

    「请您稍等我一下。」

    她单手紧紧抱住蓝玉成不放，另一隻手灵活地解开了自己的扣子──喔好，里面还有穿，我放……喔不对，里面穿的竟然还是附中的制服吗？

    「嘿嘿。」

    她的白头发多出不少。

    很明显，自己落入了一个陷阱。

    再一次地栽在同一个人手上。

    但不知道为什么，除了刚开始那瞬间感受到的愤怒之外，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办法对夏紫昀发脾气。

    或许这也是他期望的。

    或许这就是当初错误的种子原因所在。

    「请您看看。」

    她再一次单手解开制服扣，但并不是为了脱光，而是单纯想要让蓝看见他的名字──在她的身上。然后她又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身分证，叼在嘴里，小心翼翼地展示配偶栏的空白。

    「除了胸前之外还有其他──」

    他低头，亲吻夏紫昀。

    然后他将她推离身边，打了她一个巴掌。

    「把裙子掀起来让我看，就在这里。」

    「看完之后……我们去看电影吧。」

    她愣了一秒，然后大声地哭泣，把自己裙子掀起来。

    那一天的夕阳，就犹如当日一样──

    ──夏紫昀线，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