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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三)

    “我觉得,有一个词可以形容你。”

    顺连茹显然是那种思行严谨,作息规律的人,所以听声音挺年轻的,但不妨碍他爬到大公司管理层的位置。

    他认为她应该每天起床那刻起,就制定出当天的行程计划,而她依顺做了几天,就怎么也不肯再制定计划,宁愿拿这点时间,睡觉。

    他便尝试为她制定计划。

    当她从手机上看到那一连七天的计划安排,毫不犹豫按下了清除键。

    “这个工作带来的弊端,就是长时间让人自由散漫,失去规划和目标。”

    “知道了知道了。”她说。

    当她外出一小时,电驴子的电量降为一格,她傻眼了。

    “我提醒过你,出发前务必检查充电器的连线状态,这已经是第二次充电器插上,却因为松动导致充电失败了。”

    她装作没听到,在路边找了个充电点停了车,然后随便跳上一辆公交车。

    听到公交车播报的站点声,他问:“这不是你回家的路,你要去哪?”

    “吃饭。”

    “现在正是午饭高峰时段,你却跑去吃东西?你不冲你的奖励了?”

    “冲啥冲啊,车又没电,今天休息。”

    这能怪谁?还不是怪她没计划没安排,而且她还不以为然。

    “不赚钱了?”

    “不赚了。”

    “不是说要带我去看真实人间吗?”

    “吃饭也是人间烟火。”

    他无语半晌,说:“我觉得,有一个词可以形容你。”

    “什么?”

    “老油条。”

    公交车上,她占着黄座位,有个站点上来一对母女,上来一直盯着她,就站在她的座位边,等着。

    小女孩大概七八岁,中英文交杂地不停说话,说着说着,还唱起歌来,还英文的,她坐着,小女孩站着,一张乌拉乌拉的嘴就悬在她头顶,唱的歌一字不漏进入她耳朵。

    那位母亲站在另一侧,时不时优雅地纠正女孩的发音,母女俩曾半圆趋势将她包围。

    顺连茹忽然开口:“她们好像想让你给她们让座位。”

    小女孩的腿随着车摇晃不停蹭着她,她抬头淡淡看了一眼女孩,她的英语不好,郊区学校的英语老师自己发音都很烂,教出的学生自然只会应付考试,谁要唱英文歌骂人,她自然也是听不懂的。

    公交车拐弯,脚上的摩擦加重,她生出恶毒又幼稚的心思,只要她稍微动动身体,蹭着她的物体就会被撞出来,快速移动的空间里,摔个四仰八叉是避免不了的。

    就在这时,耳边响起若有似无地叹息。

    “......不要这样,她只是一个小女孩。”声音轻轻地,似在安抚。

    她静止了一两秒,缩回手肘。

    大数据分析是一门预测学,顺连茹充分将他的职业用在生活中,用在人身上。

    他很多次都预料中她的行为趋势。

    她有时会因被约束而感到不耐烦,夜里就趁着顺连茹下班,独自骑着小电驴在外面工作。

    跑单系统叮叮叮提醒,她看了一眼上面的订单,选择了其中一个。

    “为什么选这个单?”好奇的声音在耳麦中响起,吓得她差点弃车逃生。

    “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装鬼吗?”她骂他。

    那边还在研究她的选择,“距离远,费用给的又不高,送的东西也很奇怪——跳绳?什么人叁更半夜会需要跳绳?”

    “主人的任务呗。”她凉凉地说。

    “听不懂,能解释一下吗?”

    “半夜穷人用计生用品,富人用跳绳,没听过?”

    那边停顿了会儿,缓缓问:“判断依据是什么?”

    “走吧,小白兔,带你见识一下‘成人世界’。”

    当她从别墅区走出来,耳边人的声音恍恍惚惚响起:“难怪你会选这个单。”

    二十分钟前,她进入一条河边小道。

    十五分钟前,她踏进别墅小区大门。

    十分钟前,她敲响一栋别墅的大门,门打开一条缝,伸出一只男人的手,顺着那只手,能看见男人赤裸的上身。

    她并没有交出手中的袋子,而是微笑着说:“你这里面可真不好找,帅哥能给我一个五星好评吗?”

    “哦。”男人不耐烦地从她手中抽走东西。

    五分钟前,小费打赏的提醒声响起。

    小费很可观,可观到像封口费。

    只看商品不看地址就能判断出是否有钱客人,跑腿这项工作令她点亮了更多社会技能树。

    “不是只有你会大数据分析。”她得意洋洋,“怎么样,长见识了吧?”

    “学海无涯苦作舟,受教了。”

    “极品任务单来了。”顺连茹读取了她的工作订单,急切地呼唤她。

    经济下行伴随着席卷全行业的内卷。

    跑腿业的内卷也很激烈,既然顺连茹喜欢监控她的状态,她顺势就让顺连茹替她抢单。

    她也不是来者不拒,相反,她对客人相当挑剔,在她眼里,好沟通又尊重他人劳动成果(给得起钱)就是“正经人”,挑叁拣四不尊重人就是“不正经”。

    “一看就是正经单。”快速地吐字表露了顺连茹的激动,不看订单,还以为是叁百万找上门来了。

    她瞄了一眼他抢来的订单内容:

    【订单价值:400元,订单要求:会下厨,订单时间:23小时】

    她轻轻一划,点了拒绝。

    “为什么?这等于你两天的薪水。”顺连茹诧异道。

    她太任性了,挑剔使她赚的钱只比城市低保人群好一点。

    “这人八成是家里要来长辈,手艺不行又好面子,没猜错应该是个女的,来的是她未来公婆。”

    “那正好,下厨很简单,只需要数据精确......”

    “别想了,我讨厌家务活。”她一句话就把这单子否了。

    订单内容:

    【订单价值:50元,订单要求:给猫洗澡,订单时间:12小时】

    顺连茹正要点拒绝,却被她抢先接了。

    顺连茹:“?”

    她:“嗯。”

    顺连茹:“为什么?你不是讨厌家务活吗?”

    她:“我这是带你去见识一下有钱人的腐败,以及如何奴役底层人民。”

    结果那是个单身独居女孩,一个人收养了五只流浪猫,给猫洗澡洗不过来,还被抓伤了手,才不得不对外求助。

    当女孩不停向湿漉漉的她道谢,并将她送出小区后,顺连茹不得不提醒:“你怎么不向客人暗示小费?这个单已经超出你的工作时间了。”

    “哎,人家一个人收养那么多猫多不容易,而且那些猫猫好可爱,你没看到那只叁花一直抱着我的脚,不许我走,嘤嘤嘤。”

    半晌,顺连茹说:“我认为你接单的依据不是客人‘正经与否’,而是你的‘心情’和‘喜好’。”

    “瞎说。”她否认。

    当顺连茹得出了结论,那些结论很少有过偏差。

    住在没有电梯楼房的客人,通常被她划到“不正经”那一类,有个住七楼无电梯老楼的女客人,却是她的常客。

    女客的单子非常麻烦,倒不是要求多,而是这位客人经常会要求跑腿员送东西时免费替她拐道买东西,再加上爬七层楼,这个女客人的订单常常无人问津。

    在她第五次为这个客人顺路买计生用品,提着润滑油、避孕套、延时喷剂之类的东西气喘吁吁爬上七楼,又气喘吁吁空手而归,顺连茹终于发出了疑问:“这个客人的职业是什么?”

    “你说呢?”

    “这就是你说的‘富人半夜买跳绳,穷人半夜买计生品’.....可现在是白天。”他轻轻地说,自言自语地思考,认真地推理。

    她也没打算吊他胃口,告诉他:“以她抠门的样子,只肯把钱用在伙食上,再要她给跑腿小费,她可能避孕套都不用就接客。”

    “太随便了。”

    “是啊,你信不信?只要我不接,她们宁愿让男跑腿员占便宜,也不愿意给那点小费。”

    “你不应该跟这种人接触。”他说,好像怕她被人带坏似的。

    但她显然没有这种觉悟,还为自己做的事而感到自豪。

    “这么排斥啊?”她笑了笑,声音压低几分,“嗳,都说你是单身狗,不应该啊,像你这么‘自尊自爱’‘多才多艺’‘足金足两’的人,身边女人不断档才正常,难道......真有那什么大病?”

    对于她的戏谑,他还很谦虚请教:“你的猜测判断依据是什么?”

    她笑不可遏,仰着脸大口大口灌水。

    “你还站在11号客人楼下?”

    “嗯,出了一身汗,得擦了才能跑。”

    “你在路道上脱衣服?”

    “马上要出发了,不然呢?”

    “去找植物多的地方,别站在人来人往的地方。”

    活像她呆的地方有致命病毒似的。

    正撩起袖管擦手臂汗水的她,缓缓将袖管挽上肩头。

    “怎么还没动静?”

    “动了。”她哼,撩起衣服下摆塞嘴里,另一手拿运动毛巾伸进衣服底下擦拭,像个男人一样光天化日之下露出胸腹部,嘴里还唱着歌。

    “市政规划的智能垃圾回收箱,我能看到它的定位和你所在位置重合。”

    “所以呢?”

    “你对着垃圾桶唱歌?”

    她唱得更大声了。

    “跑调了。”

    “跑调了。”

    “跑调了。”

    他提醒了叁次,她才抹完身体,毛巾搭肩背,跳车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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