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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拒

    她感冒了,在发烧来临之前,顺连茹指挥她拿出感冒药和降烧用品。

    常年户外作业,她终于像个普通人,被病毒入侵如山倒。

    在荒野的车里昏睡了一天一夜,醒来后就见金色的男人坐在腿边,看不出表情。

    “你不适合长期户外工作。”他说,“你是一名女性,不应该从事这种有危险的工作。”

    她幻想自己正在喝一杯热腾腾的红糖姜茶,但她做的是从座位下面摸出入睡前自己兑的冰冷红糖姜茶,声音沙哑,“是你认为,还是你那些‘叔叔爸爸’认为?”

    “是我认为,我是你的直属上司,你的工作一直都由我来打分。”

    “分数如何?”她明知故问。

    “在过去的两年中,你做得很好,给公司新进特派员做了良好的榜样,公司拍户外作业指南,其中就以你为教学模板,所以,你值得一个假期,接下来公司对你另有委派。”

    她没说话,望着远方,还是日出的方向。

    “日出美吗?”

    “我更倾向于一切安排得明明白白,而不是项目发起人长途跋涉,体力耗支,计划失控,不仅没有亲自参与她发起的项目,没有收获项目成果,最后还因抵抗力下降而生病。”

    “我知道,你有很多日出数据可以观摩,你也能随时随地制作出完美的计划,不需要我再费劲。”她抱着保温杯慢慢地说,“可对于人来说,意外才能造就永恒的美。”

    车窗外另一边,夕阳的最后余晖正消失在天边,她没赶上日出,却意外赶上了日落。

    “我们不能一直留在这儿吗?”她有感而发。

    他真考虑了把终端机房搬来草原的可能性,回复她:“我停留在这种地方不会未来的。”

    她低吼:“我真是自虐才跟你说这些!没劲!”说完,掩面倒头就睡。

    终归结束了野外工作,回到城市,社会面貌又让她觉得自己脱节了。

    街上年轻人变得好少。

    在脑电投放市场前期,导视系统里的交互行为发展到空前高度,使用手机的人退减到中老年人群,人们已看到,手机被导视系统完全取代是时间早晚的事。

    接下来的几十年时间里,能在虚拟世界做完的事,人们逐渐习惯不再上街,户外劳动行情日益看涨,最终形成白天外出劳动供养夜晚虚拟世界需求的人类行为模式。

    其中经过了几次年轻人不出户门,社会劳动力枯竭的低谷,政府出台虚拟世界管控限时法规,积分制度真正开始对虚拟世界人类行为起约束作用。

    退出一线工作后,她成为特派员导师。

    依然是各地跑当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上课时,一张初出茅庐的青春面孔向她提问:“老师,你对以后特派员全部需要植入脑电芯片怎么看?据说那玩意儿会取代你的脑子,占据你的身体。”

    她回答了标准答案——

    “不是必须植入,因为你们可以选择不做这行。如果你选择植入,那你会收获一笔丰厚的保险金。”

    学员们都笑了,觉得她很幽默。

    挤破头才进入的超级公司,脑电一旦普及,至少十年内业界没有可以抗衡的同类,当时有一句话就叫“用每一分钟来决定未来”,指的就是收购了猪獾的这家超级公司所做的任何决策,所研发的任何新事物产品,在其中当一只蚂蚁说不定都能被载入史册,谁会放弃名利双收大好机会?

    顺连茹没有骗她,她再一次过上了朝九晚五的日子。

    下班后踩着高跟鞋哒哒哒走出办公室,却没有走出公司,而是迫不及待走进大厦某层楼。

    测试部在整层楼只有一个房间,同时也占据了整层楼,那儿早有人戴上头盔,坐在类似睡眠胶囊的东西,只是没有顶盖,人在里面就像坐在了大型摇摇椅上。

    大家就像互助会围成一圈,他们都是自愿者一眼望去,好像都是公司里的人。

    狐狸、医生、队长昨天就来了,测试完后对她说:“杰作杰作!生逢其时,不负今日,你真应该来。”

    她心里像猫在抓一样,但表面不动声色。

    她已不再如从前那般激进,对于新事物,怀疑的态度逐渐大过了好奇。

    半小时后,她从胶囊上跳下来,周围除了她,没有一个人愿意醒来。

    “你不喜欢我们的作品吗?”顺连茹将她在胶囊上体验到的那个世界,称作“作品”。

    于是她便知道,他再一次回到老本行。

    用AI人工智能管理自己创造的产品,是猪獾那群人的传统,他如同继承王位般,顺理成章成为变革的新世界集大成的管理者。

    “喜欢。”她没卖关子,在内心感慨他的强大,“但太真实了,对于我来说.....适应起来需要一点时间。”

    “你很紧张,应该考虑是否有幽闭恐惧症的可能。”

    该死的一丝一毫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我马上给你安排心理测试.......”

    “别胡诌,有些东西不是数据来量化的。”她“婉拒”了他的建议。

    他就变换了一种方式:“你作为我的女朋友,难道你不想早点看到我吗?”他的声音淡淡的,但不知为何,听进她耳朵里,有一丝委屈。

    她心脏一跳。

    无可否认,他的外表足以让世界上最铁齿的女人松口,但对于她来说,他的声音在她耳边组成的“话语之网”,才是蛊惑她的元凶。

    难以启齿的是,她之所以第一个跑出来,是因为她见到了一个完完全全的真实世界,真实得可怕,她甚至能嗅到迎接她的引导员身上的香水味。

    而在此前,她是见过这个引导员的,就挂在公司的宣传展示厅,她的意识也很清楚,那个婀娜多姿穿迎宾服的女人,只是一道程序,一个虚拟人。

    与其他人的沉迷,震惊,新奇不同,她瞬间感到害怕,即便知道她将被引导去往什么地方,见什么人,比起见到情人“rou身”的期待,全身防备机制仍然占了上风,她夺路而逃。

    就在她思考怎么瞒住顺连茹这台“测谎仪”时,他不紧不慢的声音响起:“年轻女性难能可贵在忍耐力、敏锐度和宽容心高度统一,随着年龄增长,这些功能就会渐渐退化,只有固执,迂腐,墨守成规在逐年增长。”

    吟诗一般的自言自语无疑冒犯到她,她不假思索反驳:“别以为长着人的脸就把自己当人了,你不过是个赛博管理员罢了。”

    “那你就是人类中的沙文主义者。”他快速反击。

    从没想过他会这么毒舌,她先是一愣,紧接着破天荒关闭了随身携带的全部通讯设备,彻底让他闭上嘴。

    从前她认为顺连茹岁月静好,佛系园丁,现下才知道,他的注意力和重心,早就转移去了虚拟世界。

    那份狂热是她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困惑的同时,她不可避免被他“挟持”进去,体验。

    他就像一只花蝴蝶,使出各种手段,引诱她,和他约会。

    她在里面和他吃饭,喝咖啡,看歌剧,听......没有听音乐会,进行到第叁项时,歌剧院舞台传来的鬼哭狼嚎声中,她睡完一半时间,又在女主演一个海豚高飚音中,砸吧着嘴醒过来。

    “完了吗?”

    戴着半张“魅影”面具的男人正默默扭头注视她,目光冰冷,唇角抿紧,她毛骨悚然,再看周围座位,所有集中在这个男人包裹在礼服下的美好体魄上的目光,早已转移到她身上,变成嫌弃与戏谑。

    初期,虚拟世界的开发者全是人类精英,高权限也属于他们,普通人只能靠本体进入,无权塑造形体,于是只能配以虚拟特产装饰物的修饰与搭配,所以还是能看出本体高矮胖瘦,美丑与否。

    在那里面,顺连茹跟委身在细节之中的现实世界相反,他出现的地方,就是注意力的焦点中心。

    他简直就像大明星。

    约会不得不退回到前两项上去反复跳跃。

    她总是能躲就躲,能避就避,宁愿加班,出差,就为了不被顺连茹逮进虚拟世界,她常常与他展开斗智斗勇。

    又到了她生日的那天,顺连茹一大早就给她列出一张行程表,她扫了一眼,嘴上敷衍“知道了知道了”,人照常去上班。

    还没下班,或者说她正调教那帮小年轻调教得正兴起,挂断叁次电话,关闭通讯工具后,教室门被推开,同事说总部今天检修电路,马上停电,让她尽快整理收拾。

    不好的预感隐隐浮上心头,她磨磨蹭蹭,最后一个走出教室门。

    一如之前的约会,穿过那些下班后雀跃着商量去哪消遣的男男女女,她进入空旷冰冷的测试楼层。

    一位行政女领导在等着她,她与这人平日有过交集,私底下曾觉得这位女领导待人公平,不会徇私,跟一般女领导不太一样。

    没想到这也给顺连茹利用上了。

    那位女领导一改平日的严肃冰冷,笑得像菲佣似的,上来就主动接过她的背包,和她说体己话,问她一天过得怎样,辛苦不辛苦,然后脱她衣服。

    “干什么?”她跳得老远,捂住领口,把人摆脱。

    “洗澡啊,约会你不洗澡吗?今天是你生日耶。”女人微笑着让她看一边。

    员工休息厅,物品一应俱全,几个支架托盘,一条非常炫目的礼服长裙挂在最上方,下方托盘上首饰闪闪发亮。

    她坚决不从,女领导拿她没办法,只好让她工装上阵。

    气呼呼推开顺连茹告知的酒店房间。

    那占据一半楼层的房间里灯光晦暗,四周都是落地玻璃,能看见鳞次栉比的城市建筑,也能看见远方星辰。

    空气中弥漫着说不清的让人浑身酥麻的气味,角落一个背影正在弹奏钢琴,钢琴盖上,两只酒杯盛着醉人的猩红色液体,随着钢琴振动轻轻晃荡,与琴身反光碰撞出一条碎星光带。

    琴盖上有一颗佛像头颅,压着钢琴主人的草稿本,营造出艺术家沉醉创造的氛围。

    当他转过身,她感到眼花。

    看得出他想走华贵王子画风,身上挂了有多少配饰,她说不清,她只注意到他见她一身工装,略微停顿了会儿,下巴扬了扬,示意她去一边的玻璃浴房洗澡,然后转身继续弹琴,将不满压抑在琴声之中。

    那高傲的模样,令她鬼使神差顺从了命令。

    等她意思意思洗了个澡出来,又注意到空间里那张大床。

    一进门就看见了,但她强迫自己不去看。

    来都来了,怎么也该跟主人打个招呼吧?

    然而就在她洗澡时间,那张床上多了件礼服,正是她拒绝的那件,在衣服四周,还铺撒了花瓣,栩栩如生的玫瑰花瓣,仿佛微风一吹,就微微颤动,等待着衬托那件露背装下赤裸的肌肤。

    再想装看不见都不行了。

    一股躁意从她脚底板窜起,防御机制猛增到蜂鸣的最高值,她无声无息后退几步,下一刻,百米冲刺往门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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