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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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峥坐在萧阁右侧,心中怒火难以抑制,起身朗声叱道:大夏朝廷还没亡呢!秦王与我主公是同级王爵,算起来吴地比秦地还要早封两年!一个下属竟如此轻贱人!成何体统! 众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到这一声怒喝,均是一怔,歌舞停歇,大殿中一片寂静,有机敏者早已暗暗握住了佩剑手柄。 傅弈亭干笑两声道:我这属下实在没规矩,王爷莫怪。来人!把郑迁拖出去打四十大板!继而快速使了个眼色过去。 左右侍从心神领会,正要过来假意搀郑迁,却被萧阁拦下。 不是什么大事,倒不必扰了众将雅兴。萧阁知道今日傅弈亭存心想让自己难堪,他是个硬净之人,污言秽语之下,也不肯露出服软低头之意,此刻他神情已恢复如常,淡然举杯,我今日,奉陪秦王到底。 说着,将樽中的酒一饮而尽。 傅弈亭挑眉,萧王当真闻融敦厚,傅某敬佩!他又睨了温峥一眼,奚落道:不过你这军师,倒是牙尖嘴利。 萧阁没说话,又挥手叫侍女斟酒。 众将看到气氛缓和,也纷纷继续作乐,靡靡乐音再起。 一个时辰以后,厅堂中的大小将领都几乎醉倒,只有傅弈亭坐在中间四处环顾,凤目灼灼,一点看不出醉意。 萧阁还硬撑着坐得笔直,眼角眉梢都漾着醉意,更添无数风情,神色已完全迷离,似一块儿美玉染了绯红花液,显露放浪形骸之态,让人忍不住想去轻渎亵玩 傅弈亭看着他的醉态,竟神情恍惚起来,他目光凝聚到那两片朱红湿润的薄唇上,暗想,这唇尝起来不知味道何如 这个想法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傅弈亭只觉得鬓角突突跳得厉害,没挥发出去的酒劲儿汇聚成一股热浪,直袭下腹,烧得他坐立难安。 他正在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这边萧阁已是撑不住了,倾颓在案几上,一旁的温峥赶紧过来扶住,原来他一直是滴酒未沾,就怕自己主公出事。 我家王爷已经醉了。傅弈亭,这下你可满意否?温峥对傅弈亭怒目而视。 傅弈亭冷静下来,知道自己今夜做的过分了,如果他父王尚在,不可能允许自己这样胡闹。他叫了个侍从过来,带萧王到华清殿休憩。 温峥俯身将萧阁抱起,动作极尽温柔,傅弈亭从温峥清俊眉目中捕捉到几许情愫,不屑地冷笑一声,目送二人带了侍卫离去。 第3章 白云绕膝 萧阁很少醉酒,这一觉睡到了天色大亮。窗牗外是一颗古松,虬根乱错,雀鸟隐于枝桠间,嬉戏啼啭。萧阁伴着晨光醒来,头脑还有些昏沉,他垂眸看向俯在自己床侧的温峥,心疼地坐起身来:凤池你不必守我一夜。 温峥睡得轻,感受到萧阁动作,这会儿也已经醒了。他直起身子,想起昨夜的事,心里像堵了块大石。自己拼尽全力辅佐、放在心尖儿上珍视的主公,竟被那无耻的傅弈亭随意轻慢亵渎想到这里,温峥不禁又恨又恼:王爷,此事都是风池的错,我们不该走这一步。 萧阁从罗汉床上走下,行至屏风前,凤池,昨日宴席上我还在想,你这步棋虽险,但极其高着。 他用青盐漱着口,此次骊山之行,成则与秦王联手,解当下豫王东犯之难;若不成,还可窥其实力野心,并放出会面的消息,将朝廷注意力转移到到秦北,倒也利于我们在闽地的扩张。 话虽如此,但凤池见不得您受这样的委屈!温峥长叹一声,俊朗英眉紧紧蹙起。 萧阁轻笑,他这样厚颜无耻的人,我倒是第一次见我若连这等委屈都受不了,何谈建功立业! 弈宫东侧的云翮殿中,傅弈亭漫不经心地坐在交椅之上,头向后往搭脑上一撂, 棱角分明的脸上尽是烦躁,老头儿,你说够了没? 你可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面前清癯的白发老人无奈地把手中茶碗摔在案上,别说你父王曾与老萧王有过交情,就算他只是个普通王爷,你也不该把他灌醉! 傅弈亭身边的人,都惮其手段狠辣,对他言听计从,唯独这郦元凯是跟从傅家三十余年的谋士,手上有傅老王爷临终时赐的传世翎鞭,时不时对傅弈亭敲打规训当今世上,也只有他有这样的勇气和权力了。 傅弈亭暗想,你还不知道郑迁跟他开了什么玩笑呢。他想起昨夜萧阁的尴尬神情,心里无端地感到畅快。 郦元凯见他不知悔改,反倒嘴角带笑,长叹道:老夫就晚来了一天,你就闹出这样的事!我看你如何收场! 父王不是赐您翎鞭了么?拿出来抽我一顿,我没意见。 傅弈亭一脸的无所谓。 郦元凯当然不能去真的抽这个年轻顽劣的秦王,何况他一把老骨头,也早挥不动那柄翎鞭了,于是他摆摆手道:事情已经这样了,还是想一想如今应对这位萧王吧。 傅弈亭也敛了轻慢神色,此前豫王要求我们作壁上观我也答应了。这确实是最保险的策略,只是一旦豫王势力向东扩大,我们此后的阻碍便会越来越大。 郦元凯点头道:萧王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的兵力虽相对薄弱,但此人确有治世之能,更负扬州绝色赞誉,甚得民心!皇上早想削其实力,然而库帑空虚,根本开不出来银子,朝廷这才暗示豫王东进。 毕竟豫王是大夏同宗亲王。朝廷羸弱,便只能靠豫王了。 傅弈亭撇了撇嘴,这皇帝做得真他妈窝囊。 合纵连横之术你应该懂得,远交近攻方为正道!今日听听萧王的条件。如果有利于我们,豫王那边大可不必理会。 郦元凯转着手中掌珠,还有,一定记得藏隐锋芒! 这不用你教。军队已全转移到深谷当中了。 傅弈亭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筋骨。 郦元凯眼中掠过一抹赞许之色,随即还是忍不住嘱托道:再不可对萧王无礼。 知道了。 傅弈亭走到回廊处吩咐侍从,去请萧王过来。 萧阁已用过了早膳,又重新沐浴了一番,除尽了身上酒气,皎月石发冠将乌发束得一丝不落,一身天青色水纹宽袖襕衫格外雅致,下摆随步伐飘忽而动。他是极修边幅的人,一切梳理齐整,这才随侍从往云翮殿而去。 傅弈亭正站在内殿之中等候,萧阁抬步进去,看到殿中摆件华贵精美,鼻间又萦绕着兰麝松香之气,更觉奢靡异常,窗边那人着玄色窄袖圆领锦袍,腰间只一枚纯色玉带钩,未像昨日那样刻意修饰,反而显得飒爽利落、临风玉树。 萧王爷?来,这边请! 傅弈亭回身看到萧阁,努力让自己笑得真诚,唇下露出左右两颗虎牙的尖角。 萧阁随他临窗而坐,侍女奉上热茶,而后悄然退出殿外。 我的来意,秦王应该明白。豫王也许已在我之前便已找过你了。萧阁懒得再与他兜圈子,索性开门见山。 傅弈亭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傅某不比萧王有谋取大业之壮志,有拯溺救焚之憬悟。我只想在秦北当个土皇帝,温香软玉在怀,赏月抚琴,打马熬鹰 我知道秦王无意卷入纷争,因此我的条件也简单得很如若豫王东犯,贵兵只要在西侧稍加牵制即可。 稍加牵制?说得轻巧!傅弈亭冷笑一声:萧王这是在逼着傅某造反么? 前辈的交情在这儿,秦王想要独善其身,怕也不那么容易。萧阁柔和地笑了笑,用碗盖撇着茶末,如果扬州能安抚此劫,我也会出五十万两白银作为答谢之礼。或者,秦王趁机进豫,洛阳这块地盘便唾手可得这么便宜的事儿,恐怕世间少有,秦王可要考虑好了。 傅弈亭心里一动,此前豫王要予他四十万两白银作为军饷,没想到这个萧阁更加大方,淮左之地,果然富庶!这两头的银子,他都打算收入囊中! 傅弈亭将茶碗落于案上,假意好心地告诫道:我当然乐得吞这块肥rou。只是傅某可是个真小人,萧王爷要与虎谋皮么? 萧阁当然知道他是个什么德行,但还是轻牵唇角,眸中神采似朝暾映春水,皎月落池波,料也无妨。 两人心里各自打着如意算盘,一时无话。晨风徐来,山间云雾都顺着香樟木落地圆窗的镂空缝隙缱绻入室,傅弈亭抬眸,对面的人正侧头望着屋外无边风月,从眉骨到眼睫、从鼻梁到下颌,利落流畅地形成极为优美的弧度,如精雕细琢,又似浑然天成,加之白云绕膝,更是恍若仙人。 傅弈亭懊恼地收回目光,他不知道这是第几次看着萧阁失神,这种怔愣的失态让他感觉又烦又燥。若要把萧阁赶走,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他偏偏又舍不得说出来;若像昨夜郑迁那样欺辱他,自己是爽快了,郦元凯那关又过不去 傅弈亭脑海中激烈交战,决定还是听从郦元凯的建议,先假意和萧阁称兄道弟几天,待萧阁回到扬州是作壁上观还是联手对豫,那就再视时局而定。 既然秦吴两地本就交好,傅某也不能让先考的心血付之东流本王同意你的条件。 傅弈亭勉为其难地说。 那便请长史过来草拟盟约吧。 萧阁笑了笑。 好。傅弈亭吩咐侍从把长史钱令聪请来,待盟约拟定后,亲自盖上秦王玺印。 我回去之后,再需联络,便飞鸽传书吧。萧阁站起身来,理了理自己衣摆。 我送萧王个传信的宝贝。 傅弈亭也起身,指放唇间打了个哨儿,不多时,一只极漂亮的小鹰便从圆窗外飞进,停落在傅弈亭手臂上,它羽翼还未成熟,但虹金色的眸子中已透着机敏凌厉。 傅弈亭抚摸着它的前额,它叫雳儿,可日行千里。你将它带回扬州。有什么事宜,便由它传书过来。 萧阁看着那小鹰频频搧翅的模样,心里倒也十分喜欢。那便多谢秦王了。 萧王过于客气了对了,还不知萧王台甫贵庚? 萧某表字怀玠,刚满弱冠。秦王呢? 十八,表字启韶。 倒是我较启韶痴长两岁了。萧阁改了口。 这样才对嘛,怀玠兄。一口一个秦王,听着生分。 傅弈亭笑道:这些日子,怀玠兄便好好在秦北休憩游玩吧。骊山中的汤泉是极养人的,咸阳旧都里也热闹得很你千里而来,总要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此时萧阁是没有任何心思去玩乐的,况且昨夜傅弈亭的无礼行径还像根隐刺一样扎在他心里,他其实不屑与这样的人为伍。可是为了南进的计划,也为了打探窥测到傅弈亭的实力,萧阁沉默了须臾,还是含糊地答应了下来,多谢启韶好意,那萧某就短暂叨扰几日。 那是再好不过了。 傅弈亭笑道,眸中闪着狡黠的光。 第4章 凤首箜篌 京城 云都 是夜春雨绵密,溆宫周围霧霈纷纷,太监冯公公提着一盏羊角灯,将户部侍郎苏云浦送到宫门外。 劳烦公公了,快回宫中服侍陛下歇息吧! 咱家这就回,这天儿也不早了,苏大人好走! 苏云浦将手中的伞递给太监,披上油衣,冒雨打马沿皇城而行,如今大夏各处动荡不安,用兵之际亟需粮银,然而户部亏空,实在是捉襟见肘,他方才费尽口舌,终于说服了皇上动用内帑银两原本这是件好事,可他心里清楚,大夏如同此时连绵的雨幕,茫茫窥不见前路,再往下想,忧郁之感油然而生,他叹了口气,拨转马头向西行去。 没走两步,他便看到兵部侍郎陆延青策马立在雨中,苏云浦牵起一个勉强的笑容,正要去找你呢。 怎么?陆延青观察着他的神色,皇上不同意? 皇上准了。苏云浦拍了拍他的肩头,你们兵部暂时有饷银可用了。 陆延青笑,嗐!那是好事儿啊,走吧,到我那小酌几杯! 陆府面积不大,不过后院也修了池塘假山,景致精巧幽静,两人在亭中对坐,看着雨丝斜侵,落得池面涟漪圈圈层层荡漾不断。 你我入朝为官已经八载春秋,如今不到而立之年,便已官拜三品怎么说,都该满足了。苏云浦苦笑一声,可我还是怀念最开始一同与你赶考、高中的时候,那样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少年心境,再回不去了。 是啊。陆延青冷静地将杯中酒饮尽,那时的大夏还一副繁荣景象,不想未到十年,便颓倾至如此地步!想来还是那时年少,未看到这华丽表皮下的暗流涌动! 不然。苏云浦看了一眼对面之人英俊的眉眼,是我们无处可选!不走仕途,现在还是在黄土中刨食,前些年鲁地饥荒饿死了多少人?不走这条路,饿死的可能就是你我! 陆延青面色一滞,手指转着酒杯,问道:那以后的路怎么走?你可曾想过。 苏云浦一惊,只掩饰道:陆兄所说的以后,是什么意思? 陆延青沉默片刻,探身过去,凑近了那人清秀面庞,小归,你我自幼一起长大,我有什么事都不愿瞒你!今日为兄便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照如今局势来看,大夏早晚我们要做好准备才是! 苏云浦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其实他袖中正放着萧阁传给他的密信,他又是惊喜,又是忐忑,试探着问道:难道江平兄已有了后路? 陆延青仔细打量着他的神情:想来小归也已有所打算。 苏云浦紧张之余,忍不住笑出声来,知我者,陆江平也这样吧,你我就在这桌上写下各自的思路,看看是否一致? 陆延青点头,坐回到木杌上,二人用指腹蘸了酒,在桌上各写了一字。 手掌移开之际,两人的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那两字正是一秦一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