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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软美人和她的三个哥哥 第140节

    她心头响起一道无声的长久的叹息,白驹过隙,她膝下的孩子们终究是一个个都长大了。

    *

    自肃州行至秦州坐船,长安改天换日的消息也在民间传开了。

    政权交替伊始,百姓们对新帝上位并没多大确切的感受,总是有人当皇帝的,三皇子和五皇子都是老皇帝的儿子,江山依旧是裴家的,只要他们每天有饭吃有钱花,谁做皇帝都行。

    离长安越近,关于六月那场宫廷叛乱的消息也越发繁多,每次船一靠岸,纱君准会下去打听一番,尔后回来禀报给云黛——

    “听说是给五皇子治病的大夫去平康坊玩乐,半斤黄汤下了肚,糊里糊涂就将五皇子有隐疾的事漏了出来。平康坊那等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之地,这事一说出来,没几日便传遍了长安。听说五皇子知晓此事,暴跳如雷,还派人去追杀那大夫全家。不过那大夫估计酒醒后知道酿了大祸,老早就卷铺盖走人,叫五皇子扑了个空……”

    云黛捏着一枚白玉棋子,嫣红的唇瓣扯了扯。

    真的是喝醉酒说漏了,还是早被有心人收买?她可不信一个小小的大夫在没有庇佑的情况下,能安然无恙地躲开五皇子的追杀。

    纱君灌了口茶水,又继续道,“奴婢还听那从长安来的茶商说,逼宫那几日可吓人了,各家各府大门紧闭,客栈酒肆的门也拿门柱抵得死死的,生怕有乱兵杀红了眼,闯进来杀人打劫。那茶商住在安善坊的悦来客栈,白日里躲在房间里不敢出门,等天黑了打开窗户往外偷瞧,只见皇宫那边火光冲天,杀声不断,吓得他一夜没合眼。直到第四日,有官兵敲着锣鼓说是乱党已除,长安平定,他这才敢出门。不曾想一出坊市门口,就见金吾卫们在收尸体,板车上累得这么高——”

    她说着还张开双臂比划着,“地上的血都干了,得拿水冲了再刷,反复三遍才干净!那茶商吓得扭头就躲回客栈,这般过了两日,还是客栈掌柜说街上都收拾干净,城门也开放通行,他才收拾货物急急忙忙出了城。”

    云黛光听这描述都脊背生寒,呼吸沉窒。望着雕花窗牖外的茫茫水面,她死死地攥着掌心的棋子,胸口一阵又一阵发闷,那直接参与这场流血斗争的大哥哥呢?

    他如今到底在哪,怎会半点音讯都无?

    他到底,是死是活?

    斩不断理还乱的千愁万绪如这奔流不停的河水,伴随她一路,直至长安城。

    第106章 结局(上)

    头一日长安城里才下过一场雨, 秋意萧瑟,空气中有湿漉漉的金桂甜香。

    云黛进城后,先赶往辅兴坊的将军府。

    当看到府邸朱门紧闭, 上面贴着两道朱字封条时,她坐在马车里只觉遍体生寒,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冻住了, 一颗心沉甸甸地直往下坠,跌进漆黑无尽的深渊。

    纱君见着云黛陡然惨白的脸色, 连忙扶着她, 着急忙慌倒了杯温水, “姑娘, 您先别激动。”

    云黛摆手将茶杯推开, 另只手抵着窗扉支着晕眩的脑袋,缓了好半晌, 那头重脚轻之感才稍稍缓解,她低声道, “我没事。”

    纱君说这哪叫没事的模样。

    外头骑马的沈元韶也瞧见这门前景象,心道不好, 牵着马靠近车边, 弯腰掀帘往里看去,果见云黛憔悴难支, 不由得心疼,“许是里头有些不同的缘由, 你先别丧气,他们谢家不是有位嫁到长安当王妃的姑奶奶么,不若先去跟她打听打听?”

    云黛坐直了腰,瓷白的脸庞勉力挤出一抹笑, “哥哥别担心我,我还撑得住。”

    这一路上她都在做心理准备,便是更糟糕的情况她也考虑了——

    左不过他一条命交代在这,她就替他守一辈子寡。

    思忖片刻,云黛与沈元韶说道,“哥哥,长安不比别处,阿依慕和萨里拉的容貌特殊,如今正是非常时期,他们不好去端王府走动。未免多添不必要的麻烦,还麻烦你带他们寻处客栈落脚,叫纱君陪我去端王府即可。”

    沈元韶见她又恢复这副从容镇定的模样,略微安心,握紧缰绳看了眼后头马车里掀起车帘探头探脑的阿依慕,还有那坐在马上的红发萨里拉,他俩的异族面孔的确很照眼。

    “他们俩我会安顿好,端王府那边……你一个人可以么?”沈元韶还是有些不放心meimei独自行动,在他那些断断续续的记忆里,meimei做什么都爱跟在他身后,幼时他还总是叫她小跟屁虫。

    云黛笑道,“哥哥放心吧,我先前还在端王府住过一段时间呢。再说了,我也不是一个人,还有纱君陪我一起呢。”

    纱君小丫头探出个机灵的脑袋,朝着沈元韶撇撇嘴,“就是嘛,沈少爷,奴婢不是人么?”

    沈元韶被这牙尖嘴利小丫头一质问,颇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看你年纪小,若遇上什么事……”

    纱君扬了扬下巴道,“那您可别小瞧奴婢,奴婢从前就在端王府当差,还是能寻到几个小姐妹说话办事的。”

    沈元韶又被噎了下。

    云黛哭笑不得,这一路上哥哥不是被纱君呛就是被阿依慕公主气得哑口无言,“不可理喻”四个字都快成了他的口头禅了。

    “好了,如今天色不早了,我得快些往端王府去,哥哥你这边可要安排好。”

    “嗯,你别担心我。”沈元韶正色望着她,“我安顿好了,会托人去端王府门口给你递个信。你今晚若是住在王府不回来了,也记得派人来知会我一声。”

    兄妹俩互相交代了两句,便于坊市口分开。

    说来也是巧,云黛这厢才到达王府门口,正巧遇见另一辆翠盖珠缨的华车,两边一碰上,纱君一探头,惊道,“坐在车前的婢子好似是嘉宁郡主院里的。”

    许久没再听到这个名,如今再听到这四个字,云黛只觉亲切欢喜,再无半分芥蒂。

    她由纱君扶着下了马车,嘉宁的婢子显然也认出她来,惊讶不已,忙向车内禀告。

    下一刻,嘉宁从车窗里探出个脑袋,当看到那道虽戴着帷帽却依稀可见那清丽轮廓的绰约身影时,一双杏眸登时睁得老大,旋即极其夸张地啊的叫了一声。

    她三步并作两步从车上蹦下来,走到云黛跟前时,又有些踌躇,缓了一口气,才试探道,“云黛,是你么?”

    云黛纤细的手指撩起白雾般的轻纱,露出半张皎洁如月的脸,黑眸弯起,“是我,二表姐别来无恙。”

    “啊啊啊啊!真的是你!你真的来长安了!前几日母亲与我说时,我还不大相信!”

    阔别一年半,再见到云黛,嘉宁高兴极了,上前亲热挽住她的胳膊,“走走走,咱们快进去,母亲见着你一定很高兴的。”

    “你是今天刚到长安么,我瞧你风尘仆仆的,有些憔悴。”嘉宁边走边道,“我刚从英国公府回来,唉,阿姊本就快要临盆,偏生英国公府出了那档子事,她不但要cao持家中庶务,还得侍奉病重的婆母。我看她瘦的那模样,真是心疼得要掉泪。”

    云黛跟着她往里走,听到这话惊异连连,“庆宁jiejie快生了?英国公府怎么了?英国公夫人我先前也见过一面,印象里她红光满面,身体很是康健,怎么就病重了?”

    这一连串发问叫嘉宁皱起小脸,嫌弃地朝她面上投去一眼,“你怎么还是这样,什么都不知道啊?唔,不过也是,你一直待在乌孙那种偏僻之地,不知道这些也正常。唉,说起这个,幸亏你这个时节才来长安,若是放在两月前——”

    嘉宁摇着头,一脸后怕的抚着胸口,“那真是吓人,死了可多人了!英国公就是被五……裴丛焕那个逆贼斩杀的王公之一。那日是丽妃的生辰,陛下在宫里设宴,邀了不少心腹重臣和官家女眷入宫赴宴,谁知裴丛焕胆大包天,竟在那夜逼宫谋反!我后来听我哥哥说,那晚的延芳殿真是尸山血海。幸亏三堂兄来得及时,否则我父王和哥哥怕是也要被裴丛焕给害了。可英国公就没那么好命了,当场被刺穿了胸膛,倒下的时候眼睛都没闭上,血溅了国公夫人一脸。”

    云黛脑中不禁浮现那血腥残忍的画面,毛骨悚然。

    “便是再康健的人,眼睁睁瞧见自家男人死在跟前,谁能受得住这打击?”嘉宁兀自叹息,“英国公惨死,国公夫人一病不起,便是宫乱平息,英国府也大不如前,我阿姊作为嫡长媳,重担可不就落在她肩上了,可怜她挺着那样一个大肚子,下巴却比我,哦不,都跟你一样尖了!”

    云黛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脸颊,这一路不曾停歇的赶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安稳,不瘦才怪。

    “我若是得了空,也寻个机会去探望庆宁jiejie。”她心里也一直记着当初在端王府时庆宁对她的照顾。

    现下见嘉宁知道这许多事,云黛定了定心神,轻声问她,“二表姐,那你可知道我大哥哥的下落?我来之前先去了他辅兴坊的府邸,却见门上贴了封条。那府上不是二哥哥住着么,府邸被封了,二哥哥住在何处呢?”

    提到这事,嘉宁脚步停下,皱起眉头直勾勾看向云黛,见她水眸清澈带着恳求之色,抿了抿唇,到底还是开了口,“大表兄如今是何情境,我也不清楚。但辅兴坊的府邸是太上皇在位时,裴丛焕亲自带人去封的。至于封的原因,你应该清楚吧?”

    云黛唇瓣轻颤两下,心底的惭愧如潮涨了上来,她重重点头,“清楚。”

    嘉宁也知道大表兄私自领兵的事也不能全怪在云黛身上,毕竟那种情况下,云黛自身都是个泥菩萨,非要怪的话,就怪大表兄沉不住气,但凡他再多等个三天,圣旨到了庭州,他不就能名正言顺地带兵救人了么?哪至于犯了这样大的罪过,还被裴丛焕手下的人得知此事,一口气捅到了太上皇跟前。

    “那时太上皇病着,本就被大臣们催着立储君烦都烦死了,又得知大表兄私自领兵的消息,当朝勃然大怒。御史台那些老臣们也都卑鄙得很,直接将此事作为例子,劝谏陛下若再不立下储君,国本不稳,像大表兄这样胆大妄为的将领便会越发猖獗。”

    嘉宁说到这,满脸都是恨铁不成钢的愤懑模样,“大表兄这回也是倒霉,在这节骨眼上出这事,真是上赶子给人送把柄。裴丛焕和丹阳一向与你们有仇,可不就逮着这机会狂踩大表兄和晋国公府。”

    云黛瞠目结舌,没想到这事在长安朝堂上竟是这般发展。

    嘉宁见她惊愕,扬了扬眉头,“不过或许是报应,裴丛焕封掉将军府的第二天,他有隐疾的事就传了出来。”

    说到这事,嘉宁的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扬,浑身上下都透着幸灾乐祸,“这事你还不知道吧?哈哈刚传出来的时候我也吓了一大跳,真是没想到啊,他瞧着人模狗样的,竟是个银样镴枪头。”

    云黛,“……”

    上回离开长安,她之所以将这事告知给三皇子,只是想让他多一份绊倒五皇子的把柄,也没指望真能派上什么用场。谁曾想到三皇子将这把柄利用得这么彻底,竟直接将五皇子逼得狗急跳墙……

    她心头五味杂陈,并不想再多谈论这档子事,忙岔开话,“你还没说二哥哥在哪呢。”

    谈起谢仲宣,嘉宁脸上的笑容就敛了些许,换做一副傲娇幽怨的小表情,“你不必担心二表兄,他运气好着呢,回长安时正赶上洛阳水灾,他留在那筹谋献计,修坝赈灾,不但免了长安宫变的灾祸,还赚了波美名。我父王昨日还在饭桌上说起,如今新帝登基,正是聚贤纳才之际,二表兄年轻有为,又勤政爱民,今年定然又要往上升了。”

    云黛认真听罢,也由衷感叹着,“这样说来,二哥哥的确好运。”

    “是了,所以你也不必担心他了,他在洛阳好好的呢,不过月底应该也快回来了吧。”

    “那你……”云黛意味深长地望向嘉宁,欲言又止。

    嘉宁怎会不明白她这目光的含义,脸上神色变了两变,傲娇哼了声,面向着前方道,“我什么我,母亲年前已经给我定亲了。”

    在云黛惊诧的目光里,嘉宁脚尖朝地上踢了踢,闷声道,“是李太傅家的嫡次子,唔,其实这门婚事,也算不错了。尤其三堂兄坐上了皇位,李太傅是三堂兄的老师,情谊深厚,算是长安城里难得的清贵人家。那李成远我也见过,虽模样没有二表兄生得俊秀,但性情温和,斯文有礼,也算个翩翩君子。”

    “那我先在这与你道一声恭喜了。”云黛拱了拱手。

    “嗐,别整这些虚的,怎么说你现在也是乌孙的公主,你要真有心,给我准备一份丰厚添妆,也不算压榨你吧?”

    云黛笑着应了声好,俩人也走至后院。

    院前的一株金桂开得正灿烂,沐浴在秋日暖阳里,细碎如金。

    端王妃那边早收到奴仆报信,一见到云黛和嘉宁两人携手进屋,很是亲热的招呼她们坐下。

    聊过几句家常过后,端王妃理了理紫金色织锦缎宽袖,开门见山道,“你此趟来长安的目的,我兄嫂在信中说过了。这儿也没外人,我不与你说那些弯弯绕绕的,阿缙他现下在刑部大牢里。”

    “怎会如此!?”云黛大惊失色,险些没把桌边的茶碗打翻,然袖摆还是被茶水濡湿些许。

    就连嘉宁也惊得坐不住,“母亲,你这从哪里打听到的?前些日子我问你,你不是还说你不知道么。”

    端王妃淡淡睃了她一眼,“这些事我与你说什么。”

    嘉宁,“……”

    云黛心都揪紧了,身子不自觉往前倾,眼巴巴看向端王妃,“姑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私自领兵之事?可那也是情况紧急,情有可原,陛下他与大哥哥是好友,难道半点都不顾念从前的情分么?”

    端王妃静静靠着椅背,那双精明的凤眼微眯,她未尝没这般想过,甚至宫变时,三皇子的兵力险些不敌五皇子,还是阿缙带着精兵及时赶到,给五皇子致命打击,这才稳住了局势。

    不说论功行赏吧,功过相抵,也不至于将人关在牢中这么久,除非——新帝心黑手辣,打算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端王妃嫁来长安这些年,见惯了皇家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也深知皇宫里没几个善类,尤其是三皇子这个人,或许太子时期还算忠厚仁善,可从北庭回来后,整个人就变了许多。

    虽然外表温润和善,淡泊权势,可真正看淡一切的善人,怎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呢?

    她不敢再往深处想下去,敛了神色,平静与云黛道,“帝心难测。从前他是失意皇子,有一两个推心置腹的挚友不足为奇。可现在他是皇帝,为帝王者,无不是孤家寡人,哪有什么亲人、爱人、友人。”

    云黛听出端王妃话里的深意,细眉微拢,目光虚浮地轻喃道,“那该怎么办。”

    嘉宁也着急,虽说她一直挺害怕舅家这位大表兄,但也打心眼里敬佩他,再说了,到底是亲戚一场,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受苦受难吧。她仰脸看向上座,建议道,“母妃,要不让父王进宫给大表兄求求情吧。”

    “你以为没求?你父王在陛下面前一提起这茬,陛下就避而不谈。我也想尽办法,盼着能见你表兄一面,可刑部那边严防死守,见都不让见。”端王妃叹息着,拨动腕上红珊瑚珠串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最后颇为不耐地反手拍了下桌子,咬牙道,“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她口中的他,指的是当今陛下。

    云黛静了许久,抬眼看向端王妃,恳求道,“姑母,那您能想办法让我进宫见陛下一面么?我当面求他,与他解释私自带兵的事。”

    端王妃面露为难之色,“我也不瞒你,七日前我入宫给太后请安,想求太后出手相助。回来没多久,就收到宫里太监传话,说是太后需静心修养,诰命女眷无诏不必入宫。”

    话音落下,屋内陷入一片压抑的沉寂。

    云黛削瘦的肩背像是被千钧巨石压着,背脊稍弯,面如金纸,嫣色嘴唇也失了血色,好半晌才寻到自己的声音,嗓音透着难抑惊惶悲伤的颤抖,“就半点办法没有了么?”

    就算要定罪,起码也让她见见他,哪怕一面也好。

    倦鸟西归,秋阳斜照,就在屋内幽寂无声时,嘉宁倏地拍了下手掌,“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