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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越往事 第104节

    越潜称王的第一年,维国和融国大战,越潜趁机发兵北伐,他亲率将士一路攻城略地,扫除障碍,直逼云水城。

    融国早有防备,云水城的守将迅速出兵,在云水东滨拦截敌军,融国士卒英勇作战,击退越潜长途奔袭的疲惫之师。

    正是因为云水城牢牢掌控在融国手中,越潜无法继续北上,他建立的云越国只能偏居西南一隅。

    昭灵在船上居住数日,旅程漫长,白日船行在水道上,夜晚船靠岸停泊。

    这一路,昭灵时常遇见河畔生活的云越百姓,越人对融人习以为常,他们不会主动靠近融国官船,见到融国士卒也不再害怕。

    夜晚,昭灵在甲板上与随行的门客饮酒,他看见夜空的星光和河畔村落亮起的无数灯火。

    此地距离云水城已经不远,村落热闹,鸡犬相闻。

    第二日,船经过一条窄长的水道,行速缓慢,昭灵从船舱出来,见到两座“夹住”船身的山崖,左侧山崖上似乎还有刻字。

    等船靠近,昭灵辨认清楚,确实有字,刻着:“落凤崖”三字。

    昭灵有一位门客博学多闻,见昭灵疑惑,说道:“这里便是当年融国令尹陨殁之处。”

    十多年前,一位融国令尹攻陷云水城,灭掉云越,立下赫赫战功,但他没能活着返回融国,而是突发疾病,病死在云越境内。

    这位融国令尹就是昭灵的叔父,身为王族,他病死的地方才会刻上“落凤崖”三字。

    就像一只正在展翅高飞的凤鸟,忽然遭遇疾风,从高处陨落。

    “禀云水君,出这段窄道,前方就是云水城。”

    昭灵若有所思,忽然听见有人唤他,抬头一看,是随船的一名老吏。

    老吏往返云水城多次,他对当地的水路十分熟悉。

    船慢悠悠驶出水道,眼前豁然开朗,船速开始加快,船夫用力划桨。

    船夫们知道云水城即将抵达,这一趟漫长的旅程终于要结束。

    云越的水系复杂,绿植茂盛,在云越腹部仍是如此,云水城的城楼若隐若现出现眼前时,因为山林遮挡,昭灵看不出它有多宏大。

    船驶向云水城,行驶在宽广的护城河里,昭灵才意识到这座云越旧都是何等的气派!

    十多年前,云越灭国,融兵焚烧云越宫殿,推倒城墙,如今城墙得以修复,并在宫殿旧址上建起云水君的府邸。

    船直接驶进云水城的水门,稳稳停靠在城内码头,码头下早聚集着一大群云水城的官吏,他们大多是昭灵的属臣。

    魏永安站在属臣队伍的最前方,他代昭灵治理云水城已经有三年,功绩斐然。

    向云水君毕恭毕敬行礼,魏永安朗声道:“臣魏永安率云水城官员恭迎云水君!”

    昭灵道:“魏卿,这三年来辛苦你了。”

    从今日起,将由昭灵亲自治理云水城,也正是在今日,云水城迎来了它的主人。

    此时,越潜人在曲城。

    曲城距离云水城三百里,云水城城内的消息,总是很快就传至曲城。

    隔日,曲城的守卒发现国君登上城楼,向北方眺望许久许久,那望眼欲穿的身影,令人动容:国君心心念念着收复云水城。

    守将哪里知道,国君不仅心心念念着要收复云水城,而且还在思念云水城里云水君。

    当日就有一名使者乘坐马车,匆匆出使云水城。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使者安然抵达云水城,将手中的木匣递给融国官员,托付:“务必交到云水君手中。”

    上交木匣后,云越使者苦苦等待云水君答复,始终没能等来,两天后,他被融兵给轰出城去。

    使者空着手返回曲城,面向国君面露无奈之情,如实相告:“臣没能等来云水君回话,反而遭到融卒驱逐,万般无奈,只得折返。臣无能,有辱使命,甘愿受责!”

    越潜正坐在书案前读阅文书,案上堆满公文,他抬起头,言语平淡:“云水君肯收下木匣,你的任务便已完成,何罪之有。”

    使者感到疑惑,不敢多问。

    木匣确实交到昭灵手中,他启开木匣,从木匣里边取出一束帛书。

    帛书写满文字,见字迹,昭灵认出是越潜亲笔书写。

    将帛书在书案上展开,逐字阅读。

    帛书上的语气亲和但不亲昵,很克制。

    越潜没有像故人那般寒暄,也不涉及政事,只是告知昭灵在闷热潮湿的云越生活,需要注意的事项,他不厌其烦地写下二十多个药方,还分门别类。

    这些药方,有的用于治疗蛇类咬伤,有的用于治疗蚊虫叮咬,还有的用于治疗腹泻和腹胀,等等等等。

    昭灵是融国人,他来云越定居,很可能会因为水土不服而生病。

    放下帛书,昭灵喃喃自语:“他可知只要有我在,就绝不会让他踏入云水城一步吗?”

    昭灵镇守云水城,就是为拦阻越潜北上,断绝他收复云越全境的希望。

    对敌人仁慈,是对自己残忍,这道理越潜不可能不知道。

    越潜在曲城又停留两天,随后返回云越新都——南都。

    南都本名南郡,越潜在云越西南建都,是为了方便征伐西南方的典国。

    典国由西南夷建立,境内都是山地,易守难攻,无法通行马车。交通相对闭塞使典王狂妄自大,不时派兵sao扰云越边境。

    越潜建立的云越国与典国接壤,两边摩擦不断,战争不可避免。

    来到云水城后,昭灵没有一日空闲,他不是在府中与属臣商议事务,就是在城内外走访百姓。

    在他治理下,无论是融人,是越人都一视同仁,云水城出现南腔北调的情况,融越两族相互影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整个春日,昭灵都在云水城,到夏日时,他终于出游,乘坐云越龙船,荡漾在云水之上。

    云越的风景美如画,让人痴迷,流连忘返。

    龙船停泊于乌渡,昭灵与随行的人下船,沿山道上行走,他们攀登山峰,登高望远。

    站在高峰上,能望见远方的城镇,也能望见山脚下平坦的谷底,谷底阴森恐怖,杂草丛生,有无数栋被遗弃的民舍。

    “魏卿,这座谷地有名字吗?”昭灵询问陪伴在身边的魏永安。

    魏永安在云水城比昭灵多待三年,他很熟悉当地的情况。

    欲言又止,魏永安道出两字:“西谷。”

    “西谷之战,就发生在这里?”昭灵蹙眉,本该是个很普通的名称,但是熟悉融国史书的人,会自然而然联想起来。

    魏永安道:“正是。”

    当年融国令尹亲率大军从西路逼近云水城,民心尽失的越灵王强征百姓入伍,仓促应战,两军在西谷相遇。

    西谷之战,融兵歼灭云越士兵万人,死者相枕,尸体遍布山野。

    云越国元气大伤,再无力抵挡融兵,西谷之战后仅一个月,云水城被攻破,越灵王身死,云越灭亡。

    一段往事被记载在史书里,大部分融人读阅到这段记载会感到热血沸腾,但昭灵从字里行间里,读到血腥的战争场面,见到累累白骨。

    士兵大部分都是青壮,壮年身死,死于兵戈。

    一万人死去,有数万的家人为之悲恸。

    十多年过去了,战场的厮杀声,悲鸣声早就消失无踪,那上万人的尸体也早已化作白骨,在雨水的冲刷下散乱,它们掩在荒草丛里,埋在浅浅的泥沙下。

    还是有不少骸骨暴露在地表上,触目惊心。

    这块阴森之地,因为没人收埋,无数的骸骨散布,他们中有云越人,也有融人。

    荒草齐膝,昭灵每走一步,就得将草拨开,于是见到更多的骨骸,他心中悲恸:“魏卿,需将骸骨入殓安葬,我不忍见白骨露于野,他们生前也曾是谁家的儿子,丈夫和父亲。”

    魏永安神色凝重,用力点了点头,他道:“臣会安排。”

    确实该将骸骨捡拾,好好掩埋,希望这些亡灵能够安息。

    几天后,西谷的骸骨被捡拾,聚集在一起,得以敛葬,闻讯的百姓携家带口赶来祭拜,哭声震天。

    西谷之役,是云越百姓心中一道深深的伤痕,昭灵填平了这道伤痕。

    日月如梭,夏日很快就要结束,越潜率领士兵攻占典国东部要塞,与此同时,融兵也在攻打云越将领风伯益驻守的彭县。

    林武登上要塞的城台,询问国君如何处置俘获的典国士卒,他忧心忡忡,说道:“俘获的将士有八千之众,用不能用,杀不能杀,臣只得请示大王,该如何处置他们。”

    越潜道:“放了。”

    林武怀疑自己听错了,再次确认后,他没说什么,领命离开。

    国君不打算攻克典国都城,不想与典国背后的势力维国交手。

    攻占典国东部要塞,只是给典王一个教训,一份威慑。

    建立一个国家不是件易事,使一个国家生存下去更是艰难的责任,除去这些外,还需要让百姓过上温饱生活,不过度奴役百姓,这才是最难的。

    越潜每一件事都做到了。

    快入秋,越潜回到南都,他在南都得以有几日清闲,立即叫来一名使臣,让使臣给云水城的云水君送去一份书信,以及一盒云越特产的鹿rou饼。

    装在木匣里的书信和鹿rou饼在数日后抵达云水城,送至昭灵手中。

    木匣经过数人之手,食物昭灵不会食用,帛书他仔细读阅了。

    越潜的信娓娓道来,告知昭灵住在云越,秋日适合吃什么食物。他列出云越当地十余种上好食材,讲解它们的烹饪方法,味道,写得很细。

    昭灵放下帛书,摇了摇头。

    当国君那么闲吗?

    听说越潜连王妃也没有册立,天天都在带兵打仗,近来才刚结束和典国的战争,显然并不清闲。

    秋日到来,昭灵该回寅都叙职了,与兄长约定秋时回去,他就一定会履行承诺。

    从云水城前往融国,最快捷的方式是走水路。

    昭灵乘坐官船出行,官船上有不少船夫是云越人,他们头戴羽冠,装束很特别。

    船夫划着船,在劳作中唱起云越歌谣,旋律悦耳动听,昭灵询问随船的小吏:“舟子唱得是什么?”

    小吏是融人,懂云越语,说道:“云越人感激云水君施行仁政,他们唱得是:今日是什么良辰吉日,得以跟王子同舟。”

    昭灵莞尔,他来云越多时,能听懂只言片语,猜测出大致意思。

    此时船正经过“落凤崖”,船速缓慢,云越人的歌声悠扬。

    河面的风吹拂昭灵的衣袍,他背着一只手,立在船头,面上露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