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0)
便见江随舟神色冰冷,直看向庞绍。 他的腿,动没动?江随舟一字一顿地问道。 庞绍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江随舟也没想给他说话的机会。 既要探查,你身后带了太医,为何不用?江随舟接着质问道。更何况,这腿是皇兄亲眼看着人打断的,也早有太医诊治过,早回天乏术了。你如今忽然到此,是怀疑皇兄放给这废物一线生机了,还是本王寻到了神仙,存了什么心思,竟把这残废给治好了? 他嗓音冷冽,回荡在一片安静的室内。许是因着说得急,到了后来,竟气息都喘不匀了,话没说完,便先咳嗽了起来。 被侍卫押住的孟潜山连忙挣扎起来,可那两双钳制住他的胳膊,像铁一般,根本挣扎不动。 便见他主子神色冰冷,止了咳嗽,眼神凶恶地看向庞绍,道:这废物本王本就多看一眼都恶心,你要杀他,大可带走去杀,别拿他来污蔑本王。 庞绍匆匆看向后主。 便见后主皱着眉,脸上全是不耐和烦躁,并没有看他。 后主此时烦得很。 靖王没死也就罢了,留着也能戏耍玩弄,更何况他那愈发不中用的身体,也没几年活头。这对他来说,不过是有些失望罢了,但庞绍此举,却是让他觉得颜面扫地。 做出这么一场闹剧来,还让这么多日日要见的朝臣瞧见了,显得他庞绍又暴躁、又无能。这样的话,连带着自己日后任用他,也会显得自己也无能了。 后主感到自己出游的兴致被极大地败坏,让他觉得烦。 皇上庞绍匆匆开口。 便见后主兴致缺缺地瞥了他一眼,衣袖一拂,转身走了。 庞绍连忙跟着众臣一起,匆匆跟了上去。 江随舟站在远处没有动,眼看着满房满院的高官和侍卫,跟在江舜恒的身侧,呼呼啦啦地走了。 院门被重新关上。 他这才转过头去,看向霍无咎。 霍无咎眼看着这群人散去,直到走远了,才确定此处恢复了安全。他抬头看向江随舟,不等他说话,便见江随舟也低下头来,正看向他。 他看见,方才神色冷冽,眼神如刀的靖王殿下,一双眼睛似是因着咳嗽咳得,此时正有些发红,泛着水光。 霍无咎喉结动了动,正要开口告诉他自己没事。 却见江随舟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扑到他身边来的孟潜山,强让声音平静,缓缓道:都出去,把门带上。 霍无咎知道,是因着院中人多眼杂。 孟潜山担心地看他,却不敢违拗他的意思,连忙将一步三回头的魏楷拽走了。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霍无咎看见江随舟快步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来,一把握住了他的胳膊。 可还好?他听见江随舟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一双眼睛带着水光,紧紧盯着他。你腿刚好,可有再伤到,还能不能站起来? 霍无咎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先回答他哪个问题了。 我没事,别怕。顿了顿,他抬起手,顺了顺江随舟的头发。 可是我闻到你身上有血味。 听到江随舟这样说,霍无咎连忙伸手,拉着江随舟一同站了起来。 他低声缓缓地安抚道:没事,不过是肩上伤口裂开了而已。李长宁给我用的是内服的药,经脉已经好了,轻易不会出事。我的腿好端端的,没事了。 江随舟连忙看向霍无咎的肩膀。 便见那处衣袍,早就被血洇透了,此时一片晕开的深色。 是方才他被掼倒在地,扯开了伤口。 他自倒地起,便伏在地上,将这处伤掩盖得极好。再加上庞绍暴怒,众人的目光又只落在他腿上,故而并没有人察觉。 不过这对霍无咎来说,也算不得什么。 庞绍有备而来,不仅带了兵,还带了太医。他双腿已好,再让太医来看,定然会露馅,再加上他听见了院外渐近的人声,听上去有很多的人,故而他才选择了激怒庞绍,让他盛怒之下对他动手,避免了让太医替他切脉看伤。 对他来说,不过是撕裂一处不大的伤口罢了,划算得很。 但他面前的江随舟显然并不这么认为。 他抬起手来,本是想碰,却又怕再碰伤了他一般,手悬在原地,不敢再向前了。 他只觉得鼻尖发酸。 他知道,这处伤是霍无咎为了救他的命才落下的,而方才庞绍这般虐待他,也不是因为霍无咎是敌国的人,而是因为他江随舟没有死成。 都是因为他。 不知怎的,这认知让江随舟感到尤其地难受。霍无咎已经好了,他本可以走,如今却因着他,凭白多出这么多的祸端。 他心口闷得厉害,且一阵阵地发疼,甚至到了让人难以忍耐的地步。 怪我。片刻之后,他小声道。 这回,霍无咎听见了他嗓音里的哽咽。 霍无咎顿时乱了手脚。 不是没什么大事么,怎么就委屈上了? 他忙道:不怪你,真没事。不是什么大伤,不要命。再说,就算他方才不动我,夜里睡觉不小心也会撕裂的,不妨事。 却见江随舟抬起头,眼中的泪水眼看着便含不住了。 这里的太医都靠不住,这儿没别的大夫,不可再久留。他声音中的哽咽更厉害了。他深吸了一口气,似是想忍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但效果并不好。 明日我们就回家。他说。 霍无咎只觉心头的某根弦,被狠狠地拨了一下。 又酸又涨的,分明是心疼眼前这人,心疼得手忙脚乱的,却莫名觉得心口被什么填满了,又热又紧实的,像有什么东西,终于有了落处一般。 他正要说话,却见江随舟眼睛一眨,一滴泪水不可控地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带得他睫毛一颤。 霍无咎再忍不住了。 他抬起没受伤的那侧胳膊,手在江随舟的后颈上,将他往前一带,便将他单手按进了自己怀里。 好。他低声说。明天就回家。 第69章 第二天一早,江随舟就告了病,想要提前回京。 许是因着昨天夜里闹得厉害,后主心情不好,也没什么兴致,听见有人来报,说靖王殿下生了病,手一挥,便准了。 江随舟也的确生了病。 这天夜里他睡下后,便暗自打算了起来。明日就得回府,他既要提前离开,就不得不找到借口。 那么最好的借口,便是出在他的身上。 这么想着,江随舟没多犹豫,也没有同霍无咎商量。他在夜里偷偷地开了窗,挪走了被子,就这么躺了一夜。 许是因着冷,他一直到后半夜才睡着。 他清醒了大半夜,脑袋便清醒得很,开始天南海北地想起事情来。他将庞绍的事翻来覆去地盘了一遍,又去想日后的打算,想着想着,思绪便飘到了霍无咎的身上。 不知怎的,想到霍无咎,他总觉得脸颊带着耳朵,有点发烧。 他抬起手,轻轻用手背碰了碰脸。 他想起了今天,霍无咎抱他的那一下。 是他没出息了些,见着了血,莫名其妙地就要掉眼泪。他拼命地忍,却是没忍住,正难堪的时候,便被霍无咎按进了怀里。 说是抱住他,似也不是,但确实将他整个人都笼住了。他身上能闻到一股清晰的血腥味,却能感到他紧实的肌rou和有力的心跳,一声一声地,贴着他的胸膛,传到了江随舟的身上。 想到这儿,他闭了闭眼,只觉有种莫名的别扭。 这是一种不招人反感、反而让人心跳有些快的别扭。 江随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只觉心下有些慌,有种泛着甜的慌乱和紧张。 他从没有过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让他更加辗转反侧了。在山中夜里的冷风里,他脸上的温度一直没消减下去,一直到了后半夜,他才堪堪睡了过去。 这一回,他在睡梦中晕了过去,被孟潜山摇醒的时候,已然发了高烧。 他迷迷糊糊地睁眼,便见孟潜山一脸紧张地趴在床榻边。 江随舟开口,正要说话,便是一连串沙哑的咳嗽。 孟潜山连忙将他扶着坐起来,慌里慌张地说道:王爷恕罪!奴才也不知昨夜怎的忘了替王爷关窗,竟是将您冻病了!太医马上就到 却见江随舟靠坐起来,摆了摆手。 窗子是本王开的。他中气不足,说话带喘,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不错,他此时头晕目眩,喉咙发痒,手心和额头热成了一片,定是发烧了。 果真,他这幅身体别的不行,装病可是一装一个准。 江随舟面上浮起了笑容。 孟潜山见他这般说,竟还在笑,慌张地唤道:王爷 江随舟抬手打断了他,道:无事,本王自有打算。你派人去转告皇上,说本王发了高热,需得回府养病。 孟潜山连连应是,便见江随舟摆手道:快些去。 他知道,从这儿回临安还有好一段路要走,再耽搁下去,怕是回去就要半夜了。 也不知他这病体支离的,能不能耐得住舟车劳顿。 孟潜山连忙应声跑开。 支走了孟潜山,江随舟扶着床榻,使不上劲地咳嗽起来。 便见一杯冒着热气的水递到了他面前。 他顺着往上看去,便看见了霍无咎神色冷凝的脸。 江随舟面上得意的神色都僵住了,甚至莫名多了两分心虚。 不等他开口,霍无咎便探身过来,一边顺着他的气息,一边将水递到江随舟的唇边,一言不发地等着他喝水。 让霍无咎伺候,他哪儿敢? 但江随舟此时半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只得顺着霍无咎的动作喝了两口水。 烫嘴。 小小喝了两口,江随舟便躲着不愿再喝了。霍无咎的手便就停在原地,分毫不妥协。 江随舟只得小声道:烫。 他因为病着,嗓音便比平日里软些,再加上气息不足,便带了两分撒娇的意味,听上去颇有些娇气。 霍无咎顿了顿,将茶杯收了回来,放在了旁边的桌案上。 这就是你说的回家的法子?霍无咎沉声问道。 他语气很平静,江随舟却听出了两分兴师问罪的意味。 他顿了顿,心虚地小声道:是啊。 接着,他匆匆解释道:这法子毕竟直接些!你的伤需要包扎上药,不能再拖。我也总病,没什么的 话没说完,他便忍不住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他咳得头晕目眩,满耳朵都是自己沙哑的咳嗽声,却不知怎的,竟迷迷糊糊地听到了一声叹气的声音。 接着,便有一只手,妥协一般落在了他的后背上,缓缓替他拍着。 不过,在这之后,他便再没听霍无咎说过一句话。 他沉默着坐在旁边,眼看着太医替他看了病,又静等着孟潜山派的人带着圣旨回来,收拾好行装和马车。 一直到江随舟被扶着换好衣袍上了车,坐在霍无咎的身侧,都没再见霍无咎说话。 江随舟总有些忐忑。 孟潜山给他抱来了皮毛的毯子替他盖着,他缩在马车的座椅上,病恹恹地靠在角落里。 山路颠簸,马车也算不得稳当,他一路靠在车厢上晃着撞着,一双眼却总往霍无咎的身上瞄,心里不住地想着,他是不是生气了? 他总看霍无咎,几次下来,便被霍无咎抓了个正着。 江随舟正病得迷糊,骤然撞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眼睛,顿时被吓了一跳。 霍无咎静静看着他,片刻问道:怎么了? 江随舟咽了咽嗓子,小声道:你别生气啊。 便见霍无咎的身形微不可闻地顿了顿。 接着,他从轮椅上站起身来,行到了江随舟身边坐了下来。 我没生气。他说。 那你 但是下一次,做这样的决定,是不是要先同我说?霍无咎道。 江随舟被噎了一下,一时间说不出话。 片刻后,他小声嘀咕道:还说没生气呢 霍无咎耳聪目明,自是听见了。 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试了试江随舟的额头,道:办法多得很,用不着你作践自己的身体。 江随舟嘴硬:我病习惯了 这倒是实话。他来到这个朝代,性命都难保,哪儿顾得上生不生病啊。反而他这幅病弱的身体,有时可以做掩护,有时可以做武器,利用自己又没什么心理和道德上的负担,情况紧急时,他自然是不含糊的。 但是,霍无咎却打断了他。 生病挺舒服是吧?他问道。 江随舟讪讪地闭上嘴,不说话了。 便听霍无咎道:既不舒服,还这么做干什么?你直言告诉我,总有其他的办法。 江随舟理亏,知道是自己欠缺考虑,也自作主张习惯了,从没想过跟霍无咎商量。 他低着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自是不知自己这幅认错的模样有多委屈,看在霍无咎眼里竟有几分气人。像个做错事了的小动物,刚训他几句,他就装起了可怜,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反而像是受了欺负似的。 霍无咎最见不得他这样。 再开口时,他嗓音已经极其尽力地放轻了。因着从不会柔声跟人说话,这份轻声细语便显得有些别扭,带着点儿笨拙。 我这伤即便不管,也没什么问题。伤口不深,刃上也没有毒,没伤及要害,即便不管,他也能好。 江随舟闻言,正要开口,便被霍无咎打断了。 别顶嘴。霍无咎毫不留情。这种事,我比你清楚多了。 这倒是。 他虽年岁尚轻,却是在战场上滚大的。而江随舟自己一个现代人,根本没见过什么血腥场面,一时没出息了些,再加上关心则乱,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他讪讪地闭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