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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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没事做的人,越是爱胡思乱想。 绥绥可不想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但李重骏哪儿都不让她去。出去看灯也不行,去看翠翘也不行,绥绥就只剩下胡思乱想。 她不免回想起那不可理喻的软禁。 还记得李重骏被关起来前,曾有人给她送过下了瞌睡药的饭食。后来她才知道,李重骏入宫之后,杨梵音似乎看出境况不妙,于是很快也回杨公府了。 如果是李重骏的人带她走,那光明正大,犯不着弄昏她。难道是太子妃做的?又是为了什么? 绥绥想不通,却也知道小心为上。 正好李重骏不许她和太子妃接近,她也就躲得远远的。百无聊赖中,只发生了一件有意思的事。 贺拔要娶妻了。 这消息来得很突然。 其实绥绥在东宫里也远远看到贺拔两次,都是他和李重骏,还有好几个穿襕袍的男人一起。据说贺拔在对萧氏的围剿中也立了大功,皇帝就提拔他,让他做了真的将军。 有传言说,是太子向皇帝举荐的。 还有些传言,说太子不仅举荐了一个贺拔,还有许多同样寒门出身的小官。萧氏一倒,许多官位空了下来,正好由他们填补。 传言很多,绥绥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升官发财娶老婆嘛,贺拔也二十来岁了,尚未娶妻,绥绥一直都替他惦记着,没想到皇帝和她一样好管闲事,把一个世族的小姐指婚给了他。 这事儿没有人告诉绥绥,是她自己发现的。 因为被指婚的那个小姐,就是太子妃的庶妹。 一入了七月,天热得像个蒸笼,太子妃本就是弱柳扶风的身子,受不住热,就病倒了。起初仍强撑着主持东宫的常事,不几日就卧床不起了。 要是李重骏在时,绥绥根本不用去,可他上月被派到敦煌监理万象寺的修缮去了,夏娘思来想去,还是带绥绥去点个卯,磕个头就回来。 她们到了太子妃的宜秋殿,才是吃了午膳的时候,殿内空荡荡的,仅有几个小宫女守在门内,也都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万般宁静,就显出内室里低低的哭声。 夏日用竹帘,听得更明显些。 是一个女孩,呜呜咽咽地抽噎着说:“……姊姊与我,俱是弘农杨氏的女儿,就是不比崔家卢家,何曾经受过这样的委屈!九殿下出身再不济,好歹做了太子,你们二人看着彼此长大,也算青梅竹马。如今可好了,听昨日陛下的口风,竟有意将我许给那新任的左将军,倘若真让我嫁与贺拔弘那个、那个西夷蛮子,倒不如让我死了干净!我虽没见过他,可长安的那些鞑子还不都是一个样子,好高的鼻子,绿眼珠像玻璃珠子似的,吓都吓死了……咱们五姓世族,何曾与外族人通婚,叫天下人知道,岂不让他们耻笑了去——” 绥绥很吃惊,回头看看夏娘,却不想正看见一个穿绿襦裙的女官走进来。那女官似乎是太子妃的人,脸色紧绷,都来不及理会她们,快步就进了内室。 随后便听到她压低了声音说, “叁娘,快别这么着!点心烧好了,快去吃点儿东西罢。娘娘害了一夜头疼,才吃了安睡药歇了一会儿,快别闹醒了娘娘。” 女官哄住杨叁小姐,才出来和夏娘绥绥道恼,可该听不该听的,毕竟都已经听到了。出了宜秋殿,绥绥见左右无人,迫不及待地问夏娘, “殿下从前就和太子妃娘娘认识吗?” 夏娘看了她一眼,虎着脸道:“同你没有关系,少打听这些事!” 但其实最近夏娘对她不错,尤其在她和李重骏被放出来之后。这次稍微和她撒了撒娇,夏娘瞪了她一眼,见打发不掉她,只得道, “林才人娘娘,就是殿下的娘——亲娘。”她有点尴尬,低了低声音道,“从前是杨惠妃娘娘宫里人。” “杨惠妃?” “惠妃娘娘也是杨氏女儿,论辈分……原是太子妃娘娘的姑母。林娘娘在惠妃宫里当差,太子殿下小时也在惠妃娘娘膝寄名儿过一段日子,咱们娘娘常常进宫探望姑母,自然见过殿下。” 绥绥更惊讶了。 大日头热辣辣的,她抽出扇子来遮挡阴凉,低头又走了一段路,夏娘忽然停步,拽着她给她使眼色。 原来是李重骏回来了。 他大约是才回东宫,从奉宸门下马,来不及停歇便往寝处走,一面走,一面把绑袖子的绑带解下来丢给身后的黄门。 所到之处,都有低眉垂手的宫人。 可他一眼就看到了她。 绥绥本来也在偷偷看他,却被他的眼神吓到了。他那张白璧似的脸倒真经得起这当空的毒日,白得发冷,他面目表情看向她,像要把她捅穿似的。 真是的,都两个月没见,她又怎么得罪他了? 可他也没在她身上耽搁,瞥了她一眼就匆匆离去了。绥绥这时才发现,他身后跟着阿成。 阿成哎,自打他被派去凉州,好久没看到他了。 绥绥想起从前坑过他一次,于是不无歉意地对他笑了笑,可阿成看见她就像看到鬼,根本不肯和她对视,也连忙跟了上去。 只剩绥绥自讨了个没趣,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 晚饭时听说李重骏进宫去了。 进宫好啊,只要不用看见他,怎么都好。绥绥照常和小玉吃了晚饭,早早地睡下了。 自从李重骏不在,她是吃得好睡得香,可是今日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了。 她想起了白天的事。 想起了太子妃和李重骏竟曾是一个屋檐下长大的青梅竹马。 这太奇怪了,既然是从小的情分,他为什么那么讨厌太子妃呢?那个传说中的宜娘,太子妃可也认得么? 想着想着,下起雨来了。 夜雨带风,敲打着窗棂,满床摇晃的竹影。 是夏天的雨,绥绥莫名想到了夏天的宝塔寺。 那已经是隔年的事了,却还像是昨天,那时她还会毫无顾忌地叫着yin词艳语,李重骏回来,满脸的嘲笑,她却只会恼,不会羞愧,不会自惭形秽。 淅淅沥沥的雨声里,绥绥有点儿伤感,她抱着肩膀,面朝里睡了。 看不到地上的影子渐近。 她渐渐地睡着了。 半垂的纱帐被撩起,李重骏悄然坐了下来,没有坐到榻上,而是坐在了脚踏上。他偏过脸去,正可以看清她瘦弱的肩胛。 纱帐重新垂了下来,缥缈的影子影在他脸上。 就这么过了很久很久,他忽然低语, “你爱过他么。” 他转回了头,在清寂的夜色里苦笑, “现在……也还想着他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