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在侧 第304节
公孙佳道:“既然陛下将这事交给了我,我就要把这件事做好。不但要能向陛下交差,也不能只顾自己光鲜把烂摊子留给殿下让殿下惹人非议。刻薄寡恩不是什么好话。” 章硕长这么大,还从没有人为他考虑得这么周详过。从这几句话就能学到不少东西,他有点激动,长长一揖:“多谢丞相指点。” 公孙佳道:“您一向沉得住气,怎么突然这么激动了?坐下慢慢说。” 章硕坐了下来,听公孙佳与他娓娓道来:“新人不会在乎这一点年例,他们将来有前程,可以忍受没有这一点钱帛好处。旧人有这一笔,也能缓一缓心中的怨气。东宫的府库不论底子是不是丰厚,都不要在这件事上吝啬。” 她建议章硕就在年前宴请一下各属官,与他们好好道个别,把话说开了,这些人里不是全部都开走,但是要让走的人怨气不重。这里也有一个安排的办法——走掉的人分层次安排合适的地方。 章硕道:“如此一来,抱怨的就更少啦!” “殿下说话也不要抱怨,要肯切。好聚好散。也不必畏惧,反复小人哪里都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惹事,也不要怕事。” “好!” 公孙佳道:“我陪殿下看一看东宫,既然要赏赐、要宴饮,就不能出纰漏。我在自己家也不大管这些个事儿,再有疏漏,殿下自己上心?” 章硕道:“不敢不敢,请。” 也就两样,饮宴、赏赐,一个是看厨房及相关采买、器物之类,一个是库房里的财帛之类,非常的简单。但就这两条,公孙佳也是大摇其头。她不大管家务,以她的有限经验来看,这就不行!“太子就只有这些东西?以前不设宴的?这做的都是什么吃食?” 太子该有的东西也还是有的,但是不该如此!一个地方,人用不用心是不同的。公孙佳的外甥媳妇儿杨氏照看的慈幼局,条件够艰苦的了,看起来都比东宫更像人住的地方。东宫的厨子,甚至能把上好的羊rou做出个稻草的口感来! “我几十年没吃过这种破玩艺儿了!”公孙佳生气了,开始认真清查。 公孙佳从内侍、宫女清起,什么淑妃选的、皇后选的她不管,办事不认真的她挨个儿给揪出来。侍奉太子不用心,衣服、饮食不周到的,拿下,贪污的,拿下,夹带物品的,拿下,有从宫外带进来的违禁之物的,拿下。接着是查账,她就是干这个的,从户部调几个熟手过来,上手就是一个清查。章硕的东宫年载短,账上也不复杂,做账的人水平更是一般,一本账没看完就查出若干问题来。 东宫里是什么样的人物都有,章嶟让她重整属官,东宫的属官俨然一个小朝廷,其中宦官等广义上也算其中,东宫的供给之类也有正常的朝廷官员。 这些人今年过年的好处是得不到了,公孙佳将人一拿,证据往章嶟面前一放,轻声细语地说:“亏得发现得早,不然就这些人的品行,说不定还要出去吹嘘,传出去朝廷的脸面就别想要了。东宫还是要一个女主人才行。” 章嶟面子挂不住了:“彻查!” “大过年的,悄悄办了就是。还有人说自己是淑妃的人,我都拿下来了。” “可恶,一定是为了脱罪胡乱攀咬的!” 公孙佳道:“后宫的事,我就不干预了。赶紧给太子弄明白了,别出丑。大军凯旋、四夷来朝,正旦时要是让使臣看到太子袖子短了两寸,不像话。” “什么?”章嶟震惊了! “天朝上国,文物衣裳,啧!”公孙佳连连摇头,“针线上的说,东宫送出来的就是这个尺寸。拿了东宫的人一问,没给太子量新的,拿了旧尺寸去的。碎碎叨叨的,烦死了。这都干的都是什么事儿?您看先从哪儿调些可靠的人给太子用?东宫不能没人伺候。” 章嶟将后宫几个女人想了一下,硬着头皮说:“请太皇太后点几个可靠的人吧。” “好。” 章嶟还在念叨,要将东宫的奴才们都驱逐了!公孙佳知道他是面子挂不住了,并不是特别在意太子,且其中还有维护吴宣的意思。 公孙佳道:“这是您失了计较,您还给淑妃派活?她现养着两个孩子,下头的人一看淑妃紧着自己的孩子并没有关切太子,太子还不是她亲生,那还不仗着她的势胡来?哪怕是在东宫,父亲一个眼神不到子女就要吃苦的事,从来也不少见。” “那是!”章嶟想起了自己的东宫岁月,“父亲一个眼神不到”自己就要委屈。 “太子已经长大了,这点委屈也不算什么,以后有人心疼就好。朝廷的脸面要紧。您得帮淑妃分清轻重急缓,东一把西一把,都想抓就是都抓不好,叫人说她心眼不好或者不会做事,何必呢?” “不错。” “年前东宫旁的事儿都先甭弄了,先把日子过舒服了,您看谁来?” “你接着办。” 当天早上,公孙佳进了东宫,下午从章嶟那儿出来,晚上,东宫已经被清洗了一遍。 公孙佳在东宫一出手,别的地方犹可,皇太后宫里人人颤抖,整个宫里也只有他们有当年的“清洗东宫”的记忆。公孙佳确实不关心家务,但是她会清理东宫。如今整个后宫都知道了——她清洗起来是真的“清洗”,洗东宫都洗出经验来了。 连淑妃在章嶟面前哭诉也没用了:“我怎么会那么愚蠢恶毒呢?” 她是要人盯着太子好当个后手的,处处让太子不舒服,那还能有什么间谍的效用?只恨这派去的人太蠢,眼看淑妃一门心思扑在“自己的孩子”身上,得嘞,知道了,忍不住就克扣太子、自己捞好处。相较而言,谢皇后给安排的几个人倒还用心些,竟没有全被清走,还留下俩成了老资格。 吴宣现在再说这些也没用了,公孙佳早把她的话说完了,章嶟再心疼她,说出来的安排也是:“我都知道、我都知道,你别管了。什么都管,就是什么都管不好,平白叫人说你不好。太子以后有太子妃了,不用咱们cao心啦。宫里的事都交给她们,不然还养她们干什么?你只管养好孩子就行啦。” 吴宣呆掉了,太子有了太子妃,成家立业就更进了一步,那还有她儿子什么事儿?她心思转得也快,抹了抹泪:“好,我只管养好四郎他们姐弟俩。他们姐弟以后——” “有我有我,我会安排的。” 这还是一个许诺也没有啊!你到底打算安排个啥? ~~~~~~~~~~~ “少了些人,空旷了些,慢慢补吧,宁愿先委屈些也不能再乱了。” 夜幕低垂,公孙佳站在东宫的台阶上说。 章硕吐出一口恶气:“好!” “等选好了人,报陛下准了,政事堂签了名,以后的路就请殿下好好走了。” “您不管我了?” “东宫的事情,我不便多过问,”公孙佳说,“殿下自己当心。看我干嘛?太子与丞相合谋,你想什么呢?” 公孙佳说话不太客气,章硕明白过来了,追了一句:“日日相见,我有事请教您不会不理我的,对吧?” 这话不知道触动了公孙佳哪根神经,她走出的步子顿了一下,重新迈了出去:“别太麻烦。” 章硕拔足追了上去,心里很满足,絮絮叨叨一路跟着,把公孙佳送到了东宫门口。公孙佳叹了口气:“当年太祖、太宗都教导过我,殿下回去吧。” 留下章硕咂摸这话里的味道。 公孙佳出宫,元铮正在外面等着他,今天东宫这动静不小,他一直在关切着。两人坐到车上,元铮问:“成了?太子还行?” “他还看不出不妥来。不过东宫扯出皇后和淑妃来了,害我要在陛下那里多费口舌截她们。” “结怨了?” “早料到了。东宫是块肥rou,谁不盯着呢?还顶得住。关键是看陛下的心思,他不往歪的斜的上头想,就听不进那些枕边风。” “陛下转了性了吗?”元铮十分吃惊。 公孙佳道:“小的那个还没长大,他不得先留着大的那个?就算他不想,我也要让他去想。先帝、社稷在他心里的份量更重,让他知道想要争胜就需要太子、需要我就可以了。太子好好的,咱们就轻松啦。” 元铮也乐了:“是该好好过日子啦。meimei今天被外婆接去了,说就要上学了得趁这时节好好玩一玩,以后就不得闲了……” “噗。” 公孙佳没反对章硕的“请教”,但仍然是时常不见踪影,更兼年节到来又放假,她出现得更是少了。令人疑惑的是,公孙佳直到年后也没有公布考试事宜,而是中规中矩地一个一个物色人选。 她选的人也很有意思,也是“什么人都有”,有京派领袖如容逸,贺州后起如钟黎,南方士子中的新秀陆少卿也名列其中。俨然是一个复杂的小朝廷,时刻考验着人的耐性。 引人猜测的是,她往东宫里放了两位女官,正经八百儿的朝廷命官、不是内廷女官。其中一个是许多官员和后宫都十分熟悉的缺德鬼——单宇。 第295章 惊变 公孙佳的一个标志, 就是她手下的女官们。有她在,她们就能在,她们出现了, 就代表她在。 单宇就是来压阵的。 单宇很少往东宫里跑, 倒是时常巡逻一下宫中守卫。她本就是由相府而兼入宫廷的老资格, 现在给她加个东宫的兼差,任命通过得还算顺利。因为她缺德, 一般人不太敢得罪她, 二般的人看看她是公孙佳选的, 也不大敢得罪公孙佳,两相凑合,就是没人对她的任职公开表示出什么不满。 些许反对的声音也被压了下来。世上有看不清的, 各派大佬却看得明白,这样最好! 也有看不大清的,这里就有一个人却对这样的人员构成表示出了极大的不满! “你这选的都是什么人呀?”章嶟抱怨了。 “这不挺好么?”公孙佳扔出一枚骰子。她正在和章嶟玩棋, 这是一种赌博游戏,扔骰子走棋子,两人边玩边聊。 后宫里过年打牌都不带他们俩玩儿, 宫里过年的打算传统是赢告身, 皇帝和丞相这俩赢了也没彩头,就被太皇太后给赶到一边了。他们俩下棋的水平也都相当的不凑合, 干脆就玩起了这种游戏, 一个年下来,章嶟养成了玩这游戏的习惯。现在只要是不太严肃的场合,他跟公孙佳习惯一边玩一边聊。章嶟认为这样适合说一些比较私密的话,比如现在——他十分不满东宫的属官里有太多他不喜欢的京派官员,暗示公孙佳修改名单。 章嶟让公孙佳负责新的东宫官员的选择, 并非完全出于对公孙佳的信任和看重。让公孙佳去办,而不是让吏部选人出名单又或是政事堂斟酌,其根本的原因是公孙佳之前几次比较大的集体攥个队伍的方式——考试。 章嶟想比他爹章熙走得更远一些!章熙时代,整个朝廷官员选择的基调是:虽然现在仍然是以京派为文官的主体,但是开始引入南方士人,最终要达到“雨露均沾”,各地的官员都有。而章嶟近些年来看到的是:公孙佳选人,不止是南方人,各个地方的人只要考试能考过就可以。 他看中的是这个。若非赵司翰根基深厚,公孙佳的主业又是在“经略北方的武功”上,他恨不得把公孙佳调去主持吏部,让苏铭完全接手户部,把赵司翰这个老唠叨鬼给架空了。东宫的选拔,他也想先来这么一下子! 结果弄了半天,公孙佳就给他弄出这个来?哪怕不全是些南方士子、各地精英,也不能让京派占这么大份子吧?这不是让太子被这些人包围了吗? 章嶟又扔了一把骰子,直白说:“就算我对太子是有些疏忽了,你不能这么对他呀!这都是些什么人呐?给他选些称手合用的人吧。” “哪个不合用了?我连送个侄子都送的是阿黎,不是那些学没上好的,还不够好?”公孙佳还不乐意了呢,也扔了一把骰子,连走了几步棋,眉花眼笑了起来,“这盘儿我赢了,快,拿钱来啊!” “这把算你运气好,接着来。你上心点。”章嶟抓了一把宫廷铸的金钱扔到她手边,还滚下去几个。他跟公孙佳俩人玩这个倒是旗鼓相当,每每都能扔到不错的点数,最后谁赢也完全是凭运气,俩都不是什么技术选手。看老天最后赏谁饭吃。 公孙佳理好了棋子,说:“你说哪个不好吧!” “装糊涂是不是?”章嶟用力又扔一把骰子,“怎么净是些京派的老和尚?你考试选人的本事呢?吴选不会考,你还不会吗?” 公孙佳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个?还不是为了你吗?你现在的正事儿是什么呀?北边儿平了,我看苏铭那股劲儿都要压不住了,怎么他还跟工部的人顶上了?疏浚全国的运河?还要修路?哦,他还要改盐税?为东宫的性官争吵,正事还办不办了?你拿东宫拦人,人家就拿您那规划说事儿,那是会没完没了的。”而且,还不是因为你是个废物?这朝上弄成这样,我才要小退一步,把基本盘给太子稳住了。你不当人,你儿子还要吃饭呢! “苏铭的事你怎么知道……哦,他是户部侍郎。你看他写的那条陈,怎么样?” 公孙佳中恳地说:“不错。” 章嶟高兴了:“是吧?我想……” 公孙佳道:“想叫他‘着紧些’?” “不错!” 公孙佳想了一下,说:“他的想法很多,看起来都不错,可眉毛胡子一把抓是会乱的。不如让他先理出个头绪来,哪些先行、哪些后行,又或者同时施行但要从何地开始。人力、物力都是有限的,才打了一场大仗,怎么也得缓两年,让百姓过两年和缓的日子吧?” “这样吗?”章嶟皱紧了眉头。 公孙佳道:“这样最妥当。我没动用朝廷多少储备,是因为动用了之前北地的。北方用来征战了,南方就供养朝廷,都不宽裕。要不是前面的休养生息,现在就该闹饥荒了。” 章嶟扔骰子的手停了下来,明显是不太开心。 公孙佳道:“你要变,必有人不愿意变。不愿意变的人就会找种种理由,不能留下太明显的话柄。” 章嶟有气无力地扔了一把,说:“麻烦。” 公孙佳道:“当然麻烦啦。要是想干,也简单,先这么着,选一个地方试行,做出个样子来,日后拿来当模子也好有话说。否则都是口头吹嘘,说服不了人的。哪怕这个地方出了纰漏,补救起来也容易,有了教训悄悄地改进,直到做好。您说呢?” 章嶟勉强点点头,说:“也行,就先叫苏铭去办。你也太小心了,你的气魄呢?” 公孙佳道:“不一样啊,打仗我熟啊,这个,咱们谁都没干过,不得小心些么?攥个东宫放那儿,赶紧办您那正事儿吧。这张单子,他们谁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不是么?” 章嶟点点头:“不错,笔来。”当下画了个敕字,就算是准了。公孙佳看了一看他画了押的旨意,没有马上去收,先扔了一把骰子:“哎哟,这回你运气来了。” 章嶟笑了:“风水轮流转,不能总让你赢呀。”公孙佳抓了一把钱,也没数,扔到他那一边,章嶟也不去数,赢一局他就很开心了。 两人玩完了,公孙佳抓了一把钱塞到自己随身的一只锦囊里,章嶟也不去拿这个钱,剩下的就都当是给章嶟身边人的赏了。章嶟还要说:“你赢的,也不多拿些?”公孙佳道:“我拿得动吗?你也不帮我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