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难如烟（6）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车也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梁熙的公寓门口。

    像两颗脱轨的行星，下一秒就要剧烈相撞，梁熙避开他灼热得几乎将她烫伤的眼神，飞似的下车跑回了家。

    简直是落荒而逃啊。

    泡在浴缸里的梁熙用掌根敲了敲自己的额头：“笨蛋笨蛋！”

    不仅没有和唐逸划清界限，反而完全被他牵着走了。

    深深吸入一口气，梁熙把自己整个沉进了水里。

    一个个透明的泡泡缓缓上升，又在触碰到水面的一刻破灭。

    他为什么被拒绝了还喜欢我呢？梁熙不理解。比我更漂亮也更有钱的人，他身边应该有很多啊。

    她伸手戳破一个漂浮到鼻尖的泡泡。

    梁熙至今所有对世界的看法和对人的判断，都来自于她自己的观察和试验。梁季成不曾教过她任何生存的规则和道理，更不用说梁太太了。

    她成长的方式，就是模仿大人或许会认可的行为，揣测他们行事的动机，以此来一点点融入这个对她而言孤立且陌生的世界。

    事实证明，她的模仿很到位，揣测也很正确。

    成本与收益，钱权与性。

    她渐渐熟练了这些规则。

    这份熟练成为她完美而坚固的外壳，使她能够将那个时间永远停滞在幼年的自己存放其中，不受一点伤害。

    但唐逸的做法，全然脱离了她熟悉的规则。

    完美的壳出现了一道裂缝。

    如同把年幼无知的她再次推到这个茫茫无助的世界中央。她不知如何是好。

    窒息感到达临界值的前一秒，梁熙从水下探出了头。

    她大口呼吸着，任由空气充盈自己的身体，带来濒死后重获新生强烈满足。

    大颗大颗的水珠从她湿漉漉的头顶滑落，有几颗落入眼中，模糊了视线。

    花洒边沿的水滴，轻轻敲打在水面。

    空旷的浴室，回响着细微的滴答声。

    在氤氲的水雾之后，梁熙恍惚在镜中看见另一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她的母亲的脸。

    难言的，混杂的被遗弃感悄悄爬上她的脊背，如蚕啮噬桑叶般弥漫开来。

    她低头望向水中的自己。

    她害怕重蹈母亲悲惨的命运。无人在意，孤身死去的命运。

    温热的液体自她的脸颊掉落，融入了水中，搅碎了她的倒影。

    “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餐桌对面，陆纪轩停下了用餐的动作，关切地看着她。

    “啊……没有，我昨天睡得有点晚，精神不太好。”梁熙回过神摇了摇头，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这家日料店的叁文鱼是招牌。据某位数十年如一日，rou类只吃叁文鱼来抗衰老的女明星说，这家餐厅的叁文鱼是她在世界范围内吃过最好的。

    刚才梁熙心不在焉，也没怎么注意到食材的味道。这会儿尝了一口，确实有几分惊为天人。rou质滑嫩细腻，油脂饱满，口感清爽，鱼味浓郁但一点也不腥。

    “真的很好吃欸。”梁熙两眼放光。

    “是吧，”见她满意，陆纪轩也笑得一脸灿烂，“还得谢谢唐逸，这家餐厅是他和我说的。他对吃很有研究。”

    “这样啊……”梁熙眨了眨眼，掩去了眼底的情绪，“那你们关系很好吧？”

    “嗯…我们是隔了一层的那种亲戚，我管他mama叫大姨。”

    梁熙点点头不再追问，只是一点一点吃掉盘子里的东西。

    此刻黄昏，橘红色的落日，余晖透过餐厅的落地窗洒在她莹润如玉的脸庞，显出碎金般的光泽。陆纪轩一时看得有些愣神。

    收回落在她粉嫩的双唇上的视线，他幽怨地开口：“我什么时候才能转正啊……”

    梁熙被他故作委屈的表情逗笑：“还没到时间呢。不过说起唐逸，他看起来挺强势的，如果是他想追的人，应该没有拒绝的余地吧？”

    “那倒不会。他在感情上不喜欢勉强。”

    按下心下千头万绪，梁熙一双笑眼依旧干净清澈得如林间山涧一般：“我才不信。万一他喜欢的人不喜欢他呢？”

    “那就换一个咯。他对男女之间的事没那么执着。”陆纪轩不以为然。

    吃完饭，陆纪轩打算送梁熙回家，她以有事为由拒绝了。

    目送陆纪轩的车消失在车流中，梁熙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在酒店刚刚结束视频会议的唐逸接到了梁熙的电话。

    那天她逃命一样地跑走了，他还以为短期内见不到她了。

    “怎么了？”

    他轻巧地开了一瓶红酒，倒入高脚杯。城市的霓虹光晕浸入暗红色的酒精，光与影的界限被抹去，水rujiao融。

    她的声音混合着夜色传来，含着微不可察的蝴蝶振翅般的轻颤。

    “你今晚有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