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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魄小金枝 第21节

    陆祁叹了口气,罢了,慢慢来吧。

    陆祁站起身,正欲伸手将柳儿扶起来,却在伸出手的瞬间停住,眸光微动。转而走到一边,拿起了屏风上挂着的一件披风,裹到了柳儿身上,随后将人一把打横抱了起来。

    “唔……”柳儿没防备突然天旋地转地来这么一下,小声哼唧了一声,再抬眼时,便对上了陆祁同样看着她的眼睛。

    方才柳儿微低着头看着不太清楚,这会儿陆祁才发现因为喝醉的原因,柳儿的眼中蒙上了一层氤氲的湿意,眼尾也泛着轻微的红,直直看着人的时候,仿佛要将人吸进去一般。

    陆祁眼神暗了暗,看着柳儿满是迷茫和疑惑的神情,等着听她会说什么。

    却没想到柳儿再次偏离了他的预想,盯着人看了半天,最后却是垂下眼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头一歪,靠在了陆祁的肩膀上。

    陆祁哭笑不得,真不知道她这是因为信任自己,还是因为防备心太差。不过有一点他是确定了,以后这酒,是定不能再让她沾了。

    将柳儿抱到屏风后面的软榻上躺下,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小姑娘已经再次熟睡了过去。

    陆祁看着柳儿睡着时毫无防备的模样,伸手拨开一绺挡在她眼睛前面的头发,拿来一床薄被替人仔仔细细地盖上,免得受凉,这才放心的出了里间。

    反正他今日来也是有正事要办,就先让她在这里好好睡一觉,等睡醒了再回去也不迟。

    不过陆祁到底还是低估了柳儿的醉意,直到陆祁谈完了事情,雅宴也散了席,柳儿却还是没有一点要醒的意思,反而脸越来越红。

    陆祁用手背试了试柳儿额头的温度,确认并未发烧,这才放下了心,吩咐丫鬟煮了碗醒酒药来。

    陆祁没让别人帮忙,自己将柳儿扶起来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一口一口地喂起了醒酒药。

    郑扬刚在外头将最后几位商行的老板送了出去,一走进来就看到这样一幕,顿时轻快地吹了个口哨。

    “哟哟哟,我这没看错吧?一向不解风情不沾美色的陆大少爷,什么时候也学会怜香惜玉起来了?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奇景,合该画下来装裱起来才是。”

    陆祁正要找他,没功夫和他贫嘴,直接道:“你中午送来的那酒到底是什么酒?怎的性子这样烈?”

    郑扬道:“不就是普通的果酒么?只不过是我拿着陈年的老酿泡的而已。”

    郑扬说之前就知道陆祁会拿什么样的眼神看他,说完立刻无辜地解释:“这可不能怪我,我也说了那酒是给你准备的,这酒对于你的酒量来说自然是不在话下。我怎么知道你这小婢女会喝呢?”

    说罢,郑扬看了看柳儿的脸色,啧啧两声,“哎哟,这看起来喝的还不少呢,怕是得睡到明天早晨,不过……”郑扬嘿嘿笑道:“这不是正好方便了你陆大少爷么?你倒应该感谢我给你创造了这么好的机会才是啊。”

    陆祁白了他一眼,“我可不像你,这些招数你还是省着留给你自己用吧。”

    说着,陆祁喂柳儿喝下最后一勺醒酒汤,又试了试温度,才放下心,如之前一般用披风将人裹了起来,打横抱起。

    这动作再次让郑扬眼睛都亮了起来。

    陆祁直接无视了他,淡淡道:“起开。”

    郑扬忙举起双手,挪到了一边,一脸父亲般欣慰的笑着目送陆祁出了门。

    外面天色已经不早了,人也都散的差不多了,这正合了陆祁的意。他的身份毕竟扎眼,若是被有心人看到,不知又会渲染成什么样子,还是防着些好。

    陆祁抱着人快步出了郑府,车夫已经赶着马车早早在那儿等着了。

    陆祁动作太快,以至于并未注意到不远处拐角后,早早等在那里的一抹蓝衣身影。

    马车停在陆府门前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维安正提着个灯笼站在门口等着陆祁,见马车驶过来,顿时脸上一喜,赶紧走到马车边替陆祁打起了帘子。

    “少爷您可算回来了,您若是再不回来,奴才可就要……”

    后面的话,在看到陆祁竟然抱着个人出来的时候,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陆祁面上倒看不出变化,脚步稳当地踩着脚凳下了马车,便抬步往府里走去。

    维宁张开的嘴巴好半天才合上,赶紧按捺下心里的惊讶,打发了车夫,提着灯笼跟了上去。

    柳儿的身子虽然被陆祁裹的严实,但是头还是露出来靠在陆祁肩膀上的,维宁自然能认出来,心中惊讶更甚,但同时又觉得有些意料之中。

    自从少爷为了她从重罚了晚冬和采月,还让他特意给柳儿送饭,还让她进书房的时候,维宁就觉得自家少爷对这个丫鬟似乎有些不同。不过他虽然有这感觉,但却也只是猜测而已。毕竟自家主子一向冷情,许是心血来潮,对这丫鬟一时存了几分同情之心也不一定。不过现在看来,定不是他多想了,自家少爷对这丫鬟十有八九是上了心了。

    想到此,维宁心中更多了几分高兴。他是从小跟着主子长大的,自从出了那件事后,主子便变得沉默寡言,冷漠疏离,一直任由自己孤独了这么多年,如今总算是找到了一个中意的人了。

    这些天来,他也有意无意的观察了这个柳儿,的确是个知事懂理,做事细心的好姑娘,而且模样还生的这样好,笑起来整个院子都增色了几分,难怪少爷会喜欢,只是可惜了,是个丫鬟,若是哪户人家的小姐,那少爷的终身大事,也就可以定下了。

    想着,维宁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不过也没关系,少爷虽看着冷淡,却是个重情的人,想必也不会亏待她。

    不过不管怎么说,今后对这位柳儿姑娘,是不能再将其当做一个普通的丫头来看待是肯定得了。

    维宁心里一番思索的时间,陆祁已经抱着人走到了祈安院。这会儿已经接近申时末了,府中下人都回了各自的院子,一路上基本没碰到人。祈安院里因为陆祁没回来,都提前掌上了明亮的灯火,只是也同院外一样静悄悄的。

    陆祁抱着柳儿,没有回主屋,而是拐了个弯进了柳儿住的下人房。维宁连忙上前给陆祁指出柳儿住的那间屋子,却惊奇地发现原本该只有柳儿一人居住的屋子,里头居然还亮着灯。

    维宁疑惑地先上前推开了虚掩着的门,发现竟然是那个新来的岚儿正在里头支着头打瞌睡,听见动静顿时迷蒙着眼抬了起来头来,“柳儿?”

    看到来人并不是柳儿,而是维宁时,岚儿赶紧站起了身,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又看到了站在维宁身后抱着柳儿的陆祁,整个人顿时吓清醒了,惊的瞪大了眼睛。

    天呐,她不过是想着柳儿怕黑,又怕一个人睡,所以才过来等她的,现在看来,她是不是有些多此一举了?

    维宁捂嘴咳了两声,岚儿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赶紧行了个礼,磕磕巴巴道:“少爷恕罪,奴婢本来是来等柳儿的,不想冒犯了少爷,奴婢这就回去。”

    说完,赶紧迈着坐的有些麻了的腿,低着头退出了门外。

    陆祁没有说话,等岚儿退了出去后才走进了屋子,维宁十分有眼色的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看着似乎还有些回不过神来,游移着看着关上的门的岚儿,维宁将人拉到一旁,沉声叮嘱道:“今日之事,莫要宣扬,你也在府里待了些日子了,应当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维宁伺候陆祁这么久了,自然知道陆祁是个极有君子风度,也极不喜欢流言先于事实的人。这从他今日裹了披风,送回下人房而不是主屋就能看出来。这并不是因为陆祁对柳儿不上心,相反,真正是上了心才更不愿意随随便便地对待人家。

    更何况树大招风的道理谁都知道,少爷亲自将一个丫鬟抱了回来的事可不是小事,若是传了出去,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那就更糟了。虽然这个岚儿是柳儿姑娘的姐妹,他也不得不提点警示一番。

    没想到岚儿听完,竟然像是确认了什么似的,忽地扬唇笑了起来,点点头,“维宁大哥您放心,奴婢知道轻重,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维宁虽然不知她为什么笑,但见她答应的认真,也缓了些脸色,道:“行了。记住我的话就行,这儿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是。”岚儿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又看了眼门的方向,这才偷笑着一路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第29章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陆祁抱着人进了屋子, 没费多少力气就认出了柳儿的床铺。

    小姑娘的床铺的整整齐齐,床头的矮柜上放着自己送她的那瓶药,药瓶的旁边还放着一个细口瓷瓶, 里头插着一小束不知名的粉紫色小野花, 和她本人一样明媚可爱。

    陆祁走到床边,将人放到了床上,柳儿的手还紧紧抓着陆祁腰间的布料, 陆祁无奈地用了些力气, 才将衣料从柳儿的手中拽出来,用被子将人严严实实的盖好了。

    由于从下了马车到回来的路上吹了些风的缘故, 柳儿脸上的红晕消退了一些, 但依然闭眼睡得很熟,眼角还挂着两道清晰的泪痕。

    陆祁回想起方才在马车上, 柳儿许是做了噩梦,无意识地拽着他的衣服抽噎着唤娘亲的小猫儿似的模样,心下柔软中,还带着一丝丝的抽疼。陆祁觉得, 这应当就是心疼的感觉了。

    看柳儿的模样,最多也不过十五六,却不知怎么遭了难, 流落在外,还失了忆, 就算平日里嘴上不说,心里的害怕也定不会少,否则也不会总是小心翼翼的。

    小姑娘的脸颊和手都白皙细嫩,还会识字下棋,一举一动都不像是普通人家出来的, 想必也是从小被疼爱着长大的。突然遇上这样的变故,若是放在其他娇小姐身上,合该是会哭哭啼啼,六神无主才是。可是在他印象里,柳儿不仅不自怨自艾,反而总是一副积极乐观的模样,就连上次被晚冬和采月那么欺负,自己看到她时,也只是偷偷的抹眼泪。见他来了以后,便赶紧擦干,冷静勇敢地求她做主。只有这次喝醉了,才真正露出了脆弱的一面。

    这样的柳儿,让人忍不住想要好好疼惜。

    看着眼前似乎睡得不太安稳的小姑娘,陆祁伸手轻拍了拍柳儿的后背,安抚好了小姑娘后,起身关上了窗户,放轻脚步出了门。

    门外,维宁还守在外面,见陆祁出来了,赶紧走了过来,见陆祁带上了房门,十分会看眼色地轻声道:

    “少爷,天色已晚,柳儿姑娘这边奴才会着人留意着,您也累了一天,还是快些回屋休息吧。”

    陆祁沉吟一会儿,道:“不忙,你先去一趟下人院,让张mama过来一趟,顺便带上柳儿的身契。”

    维宁心中微惊,不知道自家少爷这又是何意,不敢耽搁,赶紧去了。

    维宁去的时候,张mama正准备歇息,听到维宁来说让她带着柳儿的身契过去一趟,一时也骇的不轻。

    一般主子要丫鬟的卖身契,多半都是要打发发卖了的。莫非是柳儿今日做了什么错事,得罪了大少爷?怎么可能,柳儿不是很得大少爷欢心的么?

    张mama虽然满心疑问,但还是不敢耽误,急忙取了柳儿的身契,跟着维安往祈安院过去。

    路上,张mama捏着袖中的纸契,心里还是有些心虚愧疚。

    当时她儿子出门做生意急需用钱,给柳儿看病又花了不少,而且自己儿子那性子,柳儿待久了难免出事,所以她才来了个先斩后奏,利用自己小管事的身份,自作主张替柳儿签了身契,换了二十两银子。预备着等这之后,再劝说柳儿同她一道进府。没成想她只劝了一句,柳儿便答应了,还顺便说要将银子都给她以还了药钱。

    这算是张mama做过的最违背良心的事了,而柳儿的举动,则让张mama原本就有些愧疚的心,更加不好过。所以之前才会有意照顾着柳儿,想给她寻个好差事,后来见她进了祈安院,过的还不错,心里才好受了些。

    可是这才过了多久?她前几日送岚儿去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怎的会这么突然。

    要知道,若是一个丫鬟因为在上一个主子府里犯了错被发卖,那么下家基本是不会好到哪里去的,柳儿这么柔柔弱弱的,可怎么办?

    张mama越想越着急,看着走在前头的维宁,终是忍不住,上前一步试探着问道:“柳儿最近在祈安院服侍的如何?她刚来不久,许多东西都还不太懂,怕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维宁自然知道张mama想问什么,他心里也纳闷儿呢,不过少爷的吩咐,他只管照做,也不敢胡乱揣测,只如实道:“张mama放心,柳儿姑娘服侍的挺好,没出什么差错。少爷这会儿这么吩咐,自是有原因的,您莫要忧心,去了便知道了。”

    维宁与张mama平时没什么恩怨,也不是会故意说假话的人,既然说没犯错,那就的确是没犯什么错了,张mama的心好歹放下去了一些,但还是满心不解。既然没犯错,那少爷让她带柳儿的身契过去,又是为何?

    思索间,两人已经到了祈安院,维宁将人带到主屋门前,做了个请的手势,“少爷就在里头,张mama快进去吧。”

    张mama礼貌地谢过维宁,轻吸了口气,揣揣不安地走了进去。

    看到正背对着她站在窗边的陆祁,张mama战战兢兢地恭敬行礼。“奴婢见过大少爷。”

    陆祁转过身,看着一脸忐忑的张mama,淡淡道:“东西可带来了?”

    张mama微微一颤,道了声是,随即将放在袖中的一纸契书颤巍巍地双手递了过去。

    陆祁接过,将契书打开看了一眼,道:“这契书,是你替柳儿签的。”

    虽是问句,但陆祁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不经他人同意私自替人立契,在大燕也是一项不小的罪名。张mama顿时腿一软,跪到了地上,“少爷恕罪,奴婢当时的确心急,自作了主张,不过奴婢带柳儿进府,也是问过了她自己的意思,奴婢并未逼迫。”

    陆祁当然知道柳儿是自愿跟着张mama进府的,不仅自愿,还十分信任维护和依赖张mama,也是傻的可以。不过倒也还好,张mama也只有这件事瞒了柳儿,救她照顾她都不是作假,也算是功过相抵了。

    陆祁将纸契放到桌子上,语气依然淡淡道:“若不是我知道这一层,这府里你也就只能待到今天了。若再有下次,后果如何,你自己也应当明白。”

    听陆祁的意思是这次不追究了,张mama大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多谢少爷饶恕,奴婢起誓,绝不会再有下次。”

    “行了,你先起来吧,我有话要问你。”

    “是。”张mama赶紧起身,“不知少爷想问奴婢何事?”

    陆祁也没怎么绕弯子,直接道:“将你救了柳儿那天的过程,以及当时她身上所带的一些物件都仔细与我描述一遍。”

    听到这个问题,张mama明显有些意外地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回过神来,仔细回想着当时的情景,道:“当时正是中午,奴婢因为怕热,所以才走了那条梁河边的林荫小道。前段时间西南地方的城里正受匪乱所扰,河边时不时就要漂下来几具尸体,若不是柳儿当时正好迷迷糊糊动了下,奴婢可能都发现不了她。”

    “当时周围躺着好几个,只不过都已经没气了,所以奴婢感叹这孩子命大,将人救了回去。奴婢捡到柳儿的时候,她身上穿的衣服虽然已经脏乱不堪,还有好几处像是被树枝划破的口子,但是也能看出料子极上乘,应当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只不过除了那身衣裳,身上却并没有什么其他的配饰,唯有一条绣了柳枝的娟帕,被她紧紧抓在手里。而她醒了以后,也对之前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完全失去了以往的记忆,所以奴婢就根据那个绢帕给她取了这个名字。”

    陆祁道:“那周围的那几具尸体里,没有像是柳儿父母的人么?”

    张mama想了想,摇了摇头,“奴婢当时也害怕,只敢确认一番是否还活着,没敢仔细看,不过奴婢记得那几个人多是年轻人,想来大概是没有的。”

    陆祁低低思索了一番,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张mama顿时如蒙大赦,恭敬又行了一礼,正要退出去,却又被陆祁叫停了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