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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楼家的炉灶往往已经在此时燃起来了,烟囱往外排着喷香的、诱人的气味,漆红的大门,紧实的土墙,这幅画面大约成了小水村许多孩童幻想中神秘又向往的“仙境”。 楼家的房子,跟他们家的房子那么不同,整洁,漂亮,也看不出哪里华贵,却永远散发着热闹温暖的烟火气。 很多人都偷偷想过,如果能当楼家的小孩,就好了。 晋珐也这么想过。 他不止一次地站在山包上,偷偷朝下看着楼家的屋顶。 晋珐从小比别人要聪明,他分辨得出来,楼家不仅有主屋、禽舍,还有一间干净的仓房。 那仓房管得很紧,只有钥匙才能出入,大约,是楼家最安全的所在。 有一次,晋珐又咬着草根跑到山包上去发呆,却冷不丁撞见了楼家的男主人。 他仰头看着那人,居然心虚,发怕,因为他心中偷偷幻想过无数次在对方家里生活的情形。这当然是很不礼貌的。 可那人很和善。他发现了晋珐,就低头朝他笑笑,拄着手杖颇有些为难地往山上爬。 晋珐回头看了看,一只母鸡咯咯叫着,被困在树杈间,徒劳地拍打着翅膀。 原来他是来寻自家母鸡的。 晋珐爬树很轻松,三两下爬上去,将那只母鸡逮了下来,交到楼家主人的手里。 那温和宽厚的大人,又朝他笑了笑,说:“谢谢你啊,你也是小水乡的孩子吧,叫我楼叔就好啦。” 楼叔。这个人似乎身上自带着一种安全温暖的气息,晋珐看着他走远,仿佛那股气息也跟着消失了。 以至于晋珐被爹拎着棍子追得到处跑,逃到胸口发闷,喉咙腥甜,喘得上不来气时,已经无法思考的脑袋中唯一能想到的安身之所,竟然是记忆里那个红漆门,土砖墙的粮仓。 他拔腿往那边跑,门居然朝他打开着,那一刻晋珐简直觉得自己是被庇佑着的,拼命冲进里面去。 他人小个子矮,在谷堆的遮挡下,滚进门里,也没被人发觉。 就是在那时,他见到了楼云屏。 这才是真真正正楼家的孩子,瓷一样的皮肤,眼泪大颗大颗地滑下去,像是水珠经过玉瓶一般,眼睛又黑又润,小脸圆圆的,在黑暗的谷仓里,像一枚小小的圆月亮。 她的手腕,脚踝,都圆润润的,各自挂着两个银圈子。 银圈子是圈住小孩子,叫小孩子长命百岁的,晋珐知道。 他从没戴过,但听人说过,这种银圈子是给刚生下来的小孩子才戴的,毕竟,孩子长大以后,身量长得快,之前戴的银圈子太小了,就戴不了了。 可是她身上的银圈子都是刚刚好的,一定是常常去打,常常去换。 这么大了,手脚都还套着银圈,她爹娘一定很疼她。 晋珐有些不大敢看她。 可是后来,却忍不住地偷偷跟着她。 就像曾经躲在山包上看楼家的谷堆一样,晋珐偷偷地跟在楼云屏的身后,看她笨笨地爬树,喂小鸡,躲在树荫底下睡觉时,蝴蝶停在她的鼻尖。 晋珐凝望着她,察觉到了之前凝望谷堆时得不到的新鲜乐趣。 她从没有发现自己,晋珐也从来不敢靠近。 她是生下来就幸福的人,是饱受关爱的人,和他这种人,晋珐总隐隐觉得,是不一样的。 他曾经花整整一个下午来妄想,也不敢想象他可以得到这么多的疼爱,但楼云屏真真正正地,全部得到了。 他喜欢看她笨而无畏的样子,却又害怕看。 他觉得,她就好像月亮,会映照出他所有贫瘠而挣扎不脱的样子。 直到有一次,晋珐跟着她,却看见她和田小二走在一起。 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叽叽喳喳,脸颊都被晒得红红的,有说有笑,并肩走在田埂上。 那一瞬间,晋珐胸腔里涌上一股极难克制的酸涩味。 像是他偷吃了缸子里还没腌好的酸角,酸得颊酸耳胀,又被娘给当场逮住,打得浑身发疼。 田小二,凭什么? 田小二家比他家还要穷,而且田小二还长得丑。 晋珐回去翻来覆去地想了一晚上,第二天,他又偷偷跟着楼云屏,手里捏着一片薄薄的石子。 等楼云屏终于走到河边,打算挽起裤脚下水摸鱼,晋珐便伺机冲上去。 他看了楼云屏一眼,举起手里的石子……打了个水漂。 那片石子好像长了眼睛一般,在水面上划了一道弯曲的线,一共弹出十五个涟漪。 他听见楼云屏惊呆的吸气声。 晋珐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个窃喜的笑容。 田小二都可以跟在她身边,他当然也可以。 他还能比田小二跟得更紧,毕竟,他会打水漂。 从那天开始,他正式成了楼云屏的跟班。 当他发现,楼云屏和田小二说话,只是为了跟田小二一起去抓蟋蟀的时候,晋珐就包了那一整个夏天的蟋蟀、蝌蚪,还有蝉。 楼云屏再也不用爬树,因为晋珐会把他看到的、她想要的全都捉过来送给她。 晚上,楼云屏分给晋珐和田小二一人一块糖,三个人一起坐在屋檐下的石阶上,吹晚风看星星。 晋珐斜眼看着田小二,觉得现在既用不着田小二捉蟋蟀,也用不着田小二干别的,不知道他为什么还在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