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美食录 第25节
“真的!”周岑信誓旦旦,“我家库房里放了许多年!听说是祖宗留下来的!” “快走吧!雪泡豆子儿凉了就不好吃了!”陈雪所不耐烦他们在那里磨磨叨叨,一把扯过几个人就往外走,“我娘吃了凉的不舒服!” 熙熙攘攘就几个兄弟推了出去。 曼娘丝毫不知外头的一切,她正命令账房将钱拿出来给温牧世:“这几天果然来的客人翻了几番,这时我的谢礼。” 并不是那些虚头巴脑的笔墨之类,而是货真价实的真假白银。 倒是个知道市井生活的。 温牧世涌出一丝感激,却不接过。 他有些为难,踌躇片刻,才咬牙道:“少东家,我来寻您却是来告诉您,等两月期满就辞去这桩差事的。” 曼娘吃了一惊:“可是有什么难处?” 又很快自省:“是我唐突了,您好歹也是个读书人,做这等商贾之事的确有些冒犯。” “不是,不是,”温牧世忙摆手,“是我家事所致。” “家中有幼妹独居,我在外面为生计疲于奔波。可总有邻居不怀好意sao扰于她,所以我决定找几份抄书的工作在家守着幼妹。” 原来是为着这个,曼娘想了一下说:“你若是信得过我,就将你meimei每天白日送到我家账房。” “你也瞧见了我家账房皆是女子,往来无外男侵扰。每日你晚间来这里讲她接走便是。” 温牧世喜出望外,如此一来他要外出谋生便也可踏踏实实,当即拜谢曼娘:“多谢少东家!” 又道:“这每日里吃饭的费用我定然尽数付给少东家。” “你可是瞧不起我们少东家。”石榴嗔怪道,“反正不过是两顿饭,我们就是开酒楼的,她一个小娘子,能吃得下多少?” 温牧世却并不平白接受别人的恩赐:“这样可好?我看少东家那些传奇话本子也说了一遍了,或许城里百姓都觉得听腻了,不如我以后来给少东家编这些故事可好?” 曼娘大出所望:“那可太好了,我向来不耐烦编造那些劳什子。”仅有的几个故事都是她绞尽脑汁编造的。 温牧世不好意思拂拭袖子:“在下这些年收集民间故事和自己编写,倒攒了厚厚一叠呢,正好用来给恒家酒楼扬名。” 第二十四章 鱼鳔火腿烩(一更) 温为世的meimei十岁左右, 皮肤苍白,看上去身体羸弱怯生生的。 温为世有些忐忑:“少东家,那, 那我把玉暖暂且放在您这儿了。” “蓝田日暖玉生烟,是个好名字。”曼娘点头称是,弯下腰对小姑娘说:“我叫恒曼娘, 以后你唤我大娘子便是。” 玉暖来了账房之后整个人悄无声息又很安静,几乎让人发现不了她的存在就连吃饭也安安静静。 曼娘的两个女账房一个唤作梧桐, 一个唤作海棠。海棠性子急燥, 梧桐却是个火星燎到头发都不带动的。他们俩算账每每少不得要争吵一番。 谁知就在这时忽然从角落有个声音弱弱道:“昨天有一笔大米的出账没有记进去。” 海棠发现是温家那个安静的小娘子在说话, 她惊讶道:“原来你能听懂?” 温玉暖点点头:“我先前跟着哥哥也学了几个字。” 海棠大呼小叫一番, 就生了教玉暖的心思。 玉暖的确是个聪明的, 不到几天竟跟着盘账盘得清清楚楚,等到曼娘知道时她算盘都打得麻利灵活。 曼娘自己先不好意思, 向温为世致歉:“小娘子过来本是让我照看的,没想到倒教了她一生算账功夫。”因为温是读书人, 她担心像这样的人家不喜女儿沾染上铜臭味。 谁想到温为世十分豁达:“横竖我也是个落第秀才,给meimei挣不出什么颜面来, 让她有一技之长以后也好些。” 于是温玉暖就跟着两个账房学算账, 闲了也跟着曼娘去下厨,还会跟着石榴采购置办, 金桔笑道:“这可如我们小掌柜一般。” 二月十四的时候,曼娘正在后厨做菜, 却听得外头有人找。 她系着围裙就火急火燎出去,却见牧倾酒正在账房里。海棠和梧桐两个挤眉弄眼拉着玉暖走了,倒闹了曼娘个大花脸。 她佯作镇定:“牧公子有何事?” 牧倾酒拿出一篮子花椒:“我部下送来上好的毛叶花椒一车,我想着你做菜或许能用上。” 毛叶花椒色红味冲, 曼娘一闻就喜出望外:“这可真是好东西。不年不节的倒有些不好意思收下……” 牧倾酒解释道:“少东家莫非不知道?明儿是花朝节,民间百姓们都会互赠礼,还请娘子莫要客气。” 曼娘倒是一愣,还有花朝节。浦江乡下没有过花朝节的习俗,后来她进了临安城虽知道这个节日了,可这一世忙忙碌碌倒将此事置之脑后。 她想了一下:“牧公子可要留下吃饭?我做了一种火腿便于携带,到时你带上回北疆正好。今日正好试菜。” 牧倾酒不懂什么叫做火腿,曼娘便解释:“金华是浦江的地名,火腿则是我们惯常吃的咸rou。” 说话间叫人叫人拿一方火腿过来:“这火腿是去年就腌制了的,如今已经腌制了半年,正是能食用的时候。” 又叫人将她做好的菜色都端上来:一道鱼鳔火腿烩,一道金腿脊梅炖腰酥,一道火腿清蒸鲥鱼,一道火腿豌豆焖饭,一道春笋火腿汤,笑道:“牧公子可赶了个巧宗。” 春天正是吃鲥鱼的季节,牧倾酒当年在江南没少吃,可在军中这些年已是许久不吃,如今乍见,倒有些亲切。 他拿起筷子道声谢,便尝了起来。 鲥鱼上面火腿下面罩了一层猪网油,上锅蒸熟后网油融化,猪油的浓香侵入鱼rou和火腿。 吃起来后鱼rou除了记忆里那层鲜美外,还平白多了一丝丰腴的口感。 至于味道上……火腿的咸香恰到好处的提味,让春之鲜鱼多了些咸香,滋味适宜。 牧倾酒尝了几口就点点头。 火腿豌豆焖饭是将火腿和豆丁铺在白饭上面上锅蒸熟,于是这白饭就获得了火腿的清香。 拿勺子搅匀一下:雪白的米粒、翠绿的豆丁、红色的火腿丁。 嚼起来火腿丁柔韧咸香,格外耐嚼,豆丁则新鲜田野气息,叫人有些耳目一新。 牧倾酒点点头:“军队伙食不好整治,边疆生猪不好采买许多,有这火腿焖饭,倒也能算个荤菜。” 金腿脊梅炖腰酥则要繁复些,牧倾酒拿勺子舀了舀,见里头萝卜雕刻成球,猪腰则被切成花刀,有些不赞同:“这菜繁复,不是军里能吃的。” 这人可真是个痴子!曼娘忍不住偷笑:“这菜是我酒楼招呼客人的,自然是越讲究越好。” 牧倾酒这才回过神来,将勺子放下,眉宇间淡淡:“江南好,人人喜江南。” 曼娘这才想起前世听说这是个武痴,一心主张北上收复故国,因而与殷晗昱支持的福王相持不下。 心里倒有些同情此人,她忙打岔:“且尝尝。” 牧倾酒吃了几口,果然萝卜醇香,猪腰鲜嫩,两种不相及的食材被火腿拉到了一起,竟然毫不违和。 猪腰被切成小块,上面又切了花刀,用这法子能够确保每个角落都能迅速煲熟。 放进口里咬上一口又细又嫩,可是咀嚼起来又脆脆爽爽。 汤内的萝卜被雕刻成球,吸满了火腿的和腰花的鲜美,捞出来先放在盘子上放凉一会。 再迫不及待一口下去汁水四溅,温润的汤汁在口腔里迸发,本炖了许久的萝卜口感绵绵软软,几乎是嚼几下就顺着喉咙滑了下去。 鱼鳔火腿烩则是将鱼鳔犹沾染着锅气,热气腾腾,放进嘴里,鱼鳔口感滑溜溜,又有些弹牙,表面酥脆的口感叫人吃得过瘾。 而切片火腿经过炒制则变得透明起来,中间那道肥rou变得透明,渗出淡淡的黄色油脂,两边的暗褐色瘦rou则变成粉色,叫人一看就垂涎三尺。 吃上一口,又韧又香浓,搭配上酸荞头丝,酸爽中有一丝淡淡的咸香,格外下饭。 牧倾酒忍不住夹一筷子火腿豌豆焖饭放进嘴里。 他逐样品尝之后便定了下来:“大军可采购这火腿,回头我便让礼文岫来与你购买。” 曼娘忙摆手:“不用,不用,这是我送给牧公子的,牧公子为百姓守边,也算是我生为百姓尽的一份力。” “你一个弱女子盘起酒楼不易,怎能收你的孝敬。”牧倾酒毫不让步,以一种毋庸置疑的语调做了决定。 他吃完饭,曼娘便陪着他从后院里出去,路过后廊时,他脚步特意一顿,瞧着窗棂里那尊硕大的粉色玉貔貅问:“可还喜欢?” 这……曼娘硬着头皮答:“自貔貅来我店中,生意便好了许多。” 这就是喜欢的意思?牧倾酒心满意足,嘴角提起,直到上马离去心里都甜丝丝的。 二楼的一间齐楚阁儿里。 谢宝树正大呼小叫点单:“火腿?没听说过。好吃的话就都上上来。什么火腿炒荆芥、火腿炒香干都来一份。” 他大手一挥心满意足,扭头看见一同来的陈雪所正在窗边发呆:“你小子发什么呆呢。” 陈雪所有些犹豫地会转过头:“我像是瞧见了三哥。” 三哥是牧倾酒,他们几个世家子弟自开裆裤时就一起玩大,按照年纪叙齿,三哥便是指牧倾酒。 “三哥?”谢宝树吃了一惊,旋即摇摇头,“你还是早点上西坊南和剂惠民药局买一贴眼膏贴贴眼睛的好,三哥如今洗心革面做了正经人,哪里像你一样东市逛了逛西市?” “我自小跟着三个粘知了猴,我能不认得三哥长什么样?”陈雪所梗起脖子不服。 “三哥如今是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1’的英雄人物,你是‘游银鞍白马度春风笑入胡姬酒肆中2’的公子哥,你说他能来你来的地方?笑话!”谢宝树坚决不信。 他拽了两句诗文,顿觉自己如今学富五车,得意起来:“说起来我被我爹扣住背书也算是大有长进。对了,今儿又来恒家酒楼的事你别可跟周岑和宋简议泄密。” “那是自然。”陈雪所点点头,‘我才不会让那两人嘲笑我们哩。’ 自打知道明儿是花朝节,曼娘便闲不住了,她去后厨带着厨子们做了一系列以花入馔的菜式。 又去城门楼下的中人那里雇佣了几十个人,每人端一道托盘,托盘里盛放着各色花馔,后背插一个一个小小的旗子,上书“恒家酒楼”四字,在临安城最繁华的地方四处转悠。 l临安城的百姓们在街巷上准备着明天花朝节踏青的食物时,便看见一个人背着一个托盘上面有各色精巧细致的招揽他们:“这里有花朝节的专用花糕。” 花朝节的专用花糕?临安百姓们都有些好奇,他们度过了这么多年的花朝节,也没有遇到过有专为花朝节准备的花糕。 于是纷纷凑近上前一看,有桃花酥饼,林檎花蜜蜂糕、玉兰花方酥这些正当季的花食,像荷花、梅花这些不当季的,便将澄粉等捏出栩栩如生的花样子,再配上蜜酒。 瞧着就觉赏心悦目,这时那小贩还招呼道:“明儿有这花糕,过节摆个看菜都心旷神怡!” 因着曼娘许了这些人每卖出一盘便可在酬劳之外抽成一成,因而这些人俱是十分卖力,有人还自掏腰包买了一批专门切块供食客试吃。 百姓一尝,果然好吃,甜的甜,糯的糯。于是纷纷出手购买。 这几十人在临安城转来转去,倒叫临安许多百姓都记住了“恒家酒楼”四字。便是有不买的,也对这家酒楼耳熟能详了起来。 陈雪所与谢宝树大吃大喝,告别后便到了西坊南和剂惠民药局门口,下去买了一贴眼膏。 正琢磨着要不要帮娘亲捎一副药局售卖的“玉容养颜膏”,忽得瞧见牧倾酒下了马,大踏步走进来:“店家,来一副烧伤膏。” “三……三哥!你回京城啦!”陈雪所高兴地跳起来,扭头对店小二说,“那眼膏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