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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春夜 第13节

    不想听见声音的二人转过脸来,他惊得退了两步,结结巴巴道:“玉……玉竹?你背上插着三支箭,还不忘和姑娘搂搂抱抱,本将军纵横富贵风月地多年,也没有你豁达。”

    玉竹强忍着疼痛,咬牙切齿道:“骆将军,快帮我把她扯开,要不是她碍事,这三支箭早就躲开了!”妈的,女人果真碍事!妨碍本公子施展功夫!要不是公主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让燕字出事,他早出去跟那些不知好歹的刺客拼上一番,怎会落到如此窝囊的地步。

    骆林悦道一声得罪了,将燕字几缕头发割断,再取下发簪,扯开玉竹的衣领,拽着二人起身,见燕字的手仍紧紧拽着玉竹的腰带,咳嗽两声道:“现下刺客皆已就地正法,燕字姑娘安心吧。”

    “公主说在见到她之前,不离玉竹公子半步。”燕字心疼的摸了摸头发,倒也不在意形貌。

    “你们这招金蝉脱壳,以假乱真的点子怎么没提前跟我说?早知道你在里头,本将军就不这么拼命了,咱俩比试,我就没赢过。”骆林悦捶胸顿足道。

    “骆将军明鉴,属下也是临出发前才知道,来不及与您通气儿。”玉竹此话不假,谢池这决定做得突然,他换了身便服,骑马带着公主从另一侧宫门光明正大地走了。

    全长安城一半的百姓都守在通往城东兴宁坊的沿途,谢池舍近求远,骑马往城西去,中途换了辆挂着谢家令牌的马车,出了西城门绕到乐游原再入东城门,这边打得正热闹时,他已经带着李无眠入了将军府。

    他太了解谢贵妃的为人,越是小心谨慎越是筹谋周全,只会让她的疑心病更重,不单是他与李无眠所乘坐的谢家马车,城西城东还有五辆一般无二的一同出发。

    如此故布疑阵,谢贵妃反而坚信公主车辇内一定是谢池和李无眠,其他的都是分散她人马的幌子,就算车辇内不是他们二人或者侥幸让他们跑了,那也无甚关系,公主府内她还有后手。

    第二十二章

    李无眠独自一人坐在谢池寝室中多少有些手足无措,鱼书燕字四平几个人都不在她身边,院内两个陌生婢女又看不懂手语,时间长了难免心焦,她想问问外头情形如何,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摇头行礼只会说请公主稍安勿躁;她想出去看看,两个人一再阻拦说为了公主安全,将军和王大管家不许公主踏出云峰院半步。

    几次三番,李无眠别无他法,只得老老实实坐在月牙凳上叹气,来的路上谢池与她简明扼要地说了皇帝的决定,待明日早朝后便会有圣旨下来。

    因洛川城驻军出了些问题,谢池暂不能卸下辅国大将军的担子,虽已尚了公主,但无驸马都尉之衔,他不是九驸马,依旧是谢将军。

    既然如此,他自是不用搬至公主府而居。谢池说到这里时,李无眠脸色煞白,如坠冰窖,她并不是怕谢池继续做什么手握实权的正三品大将军,两个人已是夫妻,婚书上白纸黑字写着的,驸马之衔她也不在乎,她是怕两个人分府而住,日子过得生分了,本来就没多少感情基础,往后可如何是好。

    谢池误以为李无眠担心自身安危,拍拍她的手背,让她也不必住去公主府,闻春斋本就宫女不多,以公主府的规模,其中绝大多数侍候的婢女太监们背后势力复杂,不如将军府来得安宁些。

    李无眠宽心许多,如谢池所言,对于他们来说,将军府自然是最好的选择,皇后和谢贵妃的手再长,想伸进来也没那么容易。

    只要两个人在同一屋檐下,总归是细水长流。

    他们一路马不停蹄,从东城门再回长安城,直奔兴宁坊,从一不起眼的角门入了将军府,门内早已等候了几名手持利刃的侍卫,后头还有个皮肤黝黑的中年人,见着她忙行了个礼,自称是将军府的管家王孟,请她有任何需要都随时相告,他定竭尽全力满足公主。

    谢池与几个侍卫低声交谈,面容甚是严肃,见她还立在一旁,命王孟带她去自己的云峰院休息。

    ***

    “禀将军,百宝斋已人去楼空,贾掌柜死在密室中。”派去探查情况的暗卫回报。

    “隔壁公主府如何?”百宝斋的情况在谢池的意料之内,谢贵妃为人心狠手辣,为杀李无眠不惜派出豢养数载的顶尖刺客,怕是倾巢而出,毫无保留,为防止消息走漏,连得力属下也灭了口,只求万无一失。

    “埋伏在其中的二十八名刺客已全部就地正法。”暗卫心想捉住活口也没用,他们个个口含毒丸,一旦被捉住不能反抗,便会咬碎毒丸,吐血而亡,他们家将军不愧是征战沙场多年的活阎王,根本不管你什么把戏,怕不怕被擒,格杀勿论,根本不给这帮刺客自|杀的机会。

    谢池摆摆手,示意暗卫退下,看好公主府。眼下局面都在他的掌控下,骆林悦那边更不用担心,谢贵妃自断一臂式的袭击,于他无任何损失不说,反倒帮他名正言顺地接管公主府,拔掉一墙之隔的爪牙。

    在王孟第三次来报公主府总管内监求见时,骆林悦一行人进了前院正堂。

    “他来求行舟,不如进宫去求陛下饶命,好歹管着个公主府,竟能混入二十八名刺客而不知,他们一府的婢女太监都是瞎的不成!”骆林悦疼得龇牙咧嘴,话也说得刻薄。

    王孟请骆林悦好生坐下,忙派人去请大夫,一转头看到玉竹,惊得退了两步:“哪里来的红刺猬?”

    玉竹苦着脸指身后人道:“都是她害的。”

    王孟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是一面容清秀的姑娘,穿着红裙,头发散乱,眼神倔强,手紧紧拽着玉竹的裤腰带,这一幕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我们公主可安好?”燕字见王孟安排府中小厮干活井井有条,应是个管事儿的,赶忙问道。

    “安好,安好,一根儿头发丝儿都没掉,我安排人带姑娘过去。”

    闻言,燕字长嘘一口气,忙松了手,向着玉竹行了一礼道:“玉竹公子,适才多有得罪,望公子见谅。”

    玉竹瞧她面上淡然得很,哪里像得罪人的样子,正欲反唇相讥,不想她健步如飞往后院去了,根本无暇顾及他说了什么。

    “大夫留给玉竹吧,他躲在车辇中,伤得比我还重!陛下命我速速回宫,待御医瞧吧。”骆林悦上下打量谢池一番,摇摇头:“洛川那位成王哪里会是你的对手,某先在这里恭喜谢将军得偿所愿。”

    “我自有计较,你回宫后如实禀告即可。”后面那句讥讽之话谢池左耳进右耳出,懒得理会,只叮嘱骆林悦不必隐瞒替身之事。

    “你和陛下提过了?”

    “自然没有,不过是埋了些伏笔罢了。”

    上午皇帝在勤政殿刚许他接管洛川驻军之责,极力劝说,他面露难色,只言其中危险重重,恐耽误了公主幸福,皇帝另许他诸多便利之处,方才勉强答应。

    没想到中午他就在回府的路上遇袭,皇帝也许不在乎后宫争斗,可他绝不允许身边的人泄露军务。

    长安城中,天子脚下,竟有人派如此数量庞大的杀手刺客,袭击朝廷重臣,皇帝定以为这群人是为了杀谢池,阻止他前往洛川,任谁都不会往李无眠身上想,一个不受宠的哑巴公主,哪里值当费如此大的功夫,谢贵妃这疯正发在谢池的需求上。

    待骆林悦回宫说明了情况,正坐实了京中有人怕洛川丑闻曝光,明日早朝想来不会有人敢反对他继续任辅国大将军,生怕这要命的差事落在自家头上。

    替身一事也印证了他的小心谨慎,同时表明对于帝王的忠心,夫妻一体,同进同退,着实担得起“一见钟情,深情不移”之说。

    ***

    暮鼓敲响时,为李无眠备下的院子方才收拾妥当,王孟请她过去,地方不远,与谢池所在的云峰院隔了个荷花池。

    李无眠见院门上牌匾空着,指了指,不用燕字解释,王孟心领神会,忙道:“将军说公主在宫中居所之名就很好,这院子原来叫烟湖居,现下叫闻春斋,明日便能挂上。”

    李无眠点点头,以后要在此常住,换个名字也更熟悉些,谢池有心了。

    四平忙活了一下午,带着几个粗使丫头,已经将从宫中带来的物件儿整理得七七八八,唯独李无眠寝室内的箱子未动,等鱼书燕字来了,才好安排。

    王孟又转达了谢池的话,院内不再安排其他婢女,那几个粗使丫头知根知底儿,原先就在这处院中负责洒扫,今后也是如此,若没有李无眠的吩咐,不得入屋内侍候。

    李无眠习惯了清净,人多反而局促,见谢池已安排妥当,也省了许多解释。

    “公主可要用晚膳?”王孟见李无眠进了内堂,忙跟上去问道。

    李无眠点头比划道:“将军去哪里了?”

    待燕字转述后,王孟道:“将军在书房谈事,怕是要在前院用晚膳了。”言下之意,让李无眠不用等,也不用找了。

    “公主说多谢王总管,总管忙去吧,我们在这里收拾着就成。”燕字笑意盈盈,说着从袖中掏出个精致的绣花荷包,里面放着把金瓜子,往王孟手中放。

    王孟吓得连连后退:“不敢不敢,公主千万莫要客气,若让将军知道了,定然是要赏板子的。”说完一溜烟不见了人影。

    “公主以后就是这将军府的女主人,以后他们办差办得好了,直接赏了就是,不必费心讨好。”鱼书腰杆儿挺得直直的,话也说得趾高气昂。

    李无眠戳了戳她的脑门,装作生气的样子比划道:以礼相待,方才长久,咱们初来乍到,莫要总想着放三把火。

    用完晚膳,李无眠在院中照料移栽过来的芙蓉花,时不时抬头往院门处瞧,一直到快二更天,四平关上院门落了锁,她才一脸失望地回了寝室。

    燕字在她耳边低声安慰道:“白日里才发生那么大的事情,谢将军定然忙得不可开交,公主未等他就寝,想来也不会怪罪,累了一日,公主早些睡下吧。”

    李无眠噘着嘴点点头,原还想着躺在床榻上等,不想她一沾上被子便沉沉睡去,再睁眼已是日上三竿。

    她往身侧看去,留给谢池的被子整整齐齐铺在原地,原来他昨夜并未来过,李无眠拉起被子覆在自己脸上,不出声音地哭了会儿,方才起身。

    正要掀开帷帐,不想外头几个人正在说话,似是怕她听见,声音压得极低。

    “你不是天天说跟玉竹关系要好吗?怎么什么都没问题出来,就被轰出来了?”是鱼书的声音。

    “我哪儿知道他是个翻脸无情之人,许是燕字jiejie昨天害他受伤,眼下连我都记恨上了。”四平蔫蔫的。

    “将军也真是的,新婚第二夜,书房忙到三更不说,竟回了自己院中睡,也不差人过来说一声,害我们公主苦等。”鱼书越说越气,语调也高了几分。

    燕字忙捂住她的嘴,沉声道:“你们想闹得公主也听见吗?”

    听到此处,李无眠又躺了回去,盖好被子,估摸着又过了一刻钟,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不出所料,帷帐外传来燕字温柔的声音:“公主可是醒了?将军府中没有需要见的长辈,公主若还是乏,便再睡会儿。”

    李无眠掀开帷帐一角,这是要起的意思,鱼书忙去传备好的洗漱之物,燕字扶她起身,语气故作轻松:“将军昨夜派人来传话,公务繁忙,怕扰了公主休息,他在云峰院歇下了。”

    第二十三章

    自那日以后,李无眠再未问过谢池的去向,她整日待在自己院中,读书、写字、绣花、照料花草……一如在宫中的闻春斋一般,只是脸上少了笑容,人也不比前些日子活泼。

    燕字后知后觉,几日后才想明白,应是那天早上他们几个轻语之言入了李无眠的耳,她怕几人再因此事争吵,不想令他们担心,故有此一举,更是心疼。

    原以为成婚后九公主能过得潇洒自在些,不想竟是从严苛的深宫换成了寄人篱下的将军府。

    一连下了三日的雨,这日晌午终是放晴,鱼书燕字好说歹说,总算劝得李无眠出了院门,逛逛将军府的园子。

    眼看就要入冬,池塘里的荷花都已枯萎,倒是挪出了位置,池中肥美的锦鲤成群游过,一览无遗,四平端了张椅子置在离池边最近的一棵银杏树下,李无眠坐在那里往池中撒鱼食。

    片刻,不计其数的锦鲤往她跟前挤,搅得池水如同煮开了一般,甚是热闹,李无眠嘴角带笑,多日不见的梨涡终于再次出现,鱼书燕字松了口气。

    荷花池旁有座假山,体积庞大,其中可见几条蜿蜒小路,似是通往后花园,假山顶上有座精巧的木质八角亭,想来夏日乘凉应是不错。

    “你听说了吗?咱们将军自打大婚回府后,再未去过公主的院子。”一年轻婢女的声音传来,伴有洒扫之声。

    “全府上下谁人不知,九公主可有六七日没出过烟湖居的大门了。”答话的也是个年纪不大的丫头。

    “什么烟湖居,现下叫闻春斋。万一遇见了是叫公主还是夫人啊?”

    “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呗,我听云峰院的三秋说,九公主患有哑疾,说话的时候手舞足蹈,模样甚是滑稽,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

    “哪里来的狗奴,竟敢编排皇室贵主,长了几个舌头不怕割?”鱼书将手中盛鱼食的匣子塞进燕字手中,脸气得涨红,提起裙子就往假山处跑,一心要抓住那两个碎嘴的丫头狠狠扇上两个耳光不可,出口恶气。

    那头听见有人说话,吓破了胆,连地上的扫帚都顾不得拿,循着小路一溜烟跑了,鱼书头一次来此处,难免绕了几个弯路,待她气喘吁吁地到了八角亭处,连个裙角都没看到,只得气呼呼的往回走。

    “jiejie在此处陪着公主,我这就去找王管家,问问将军府还有没有规矩,定治她们个大不敬之罪。”鱼书抬脚要走,却被李无眠紧紧拉住。

    李无眠摇摇头,比划道:不要与无知下人计较,如今她们见我们听见了,必然担惊受怕,不敢再造次。

    其实李无眠打心眼里觉得此事无碍,这些话她不是第一次听到,宫中说的可比适才婢女口中的更加难以入耳,就连血脉相连的兄弟姐妹也常拿她逗趣,唤她做“李木鱼”“小哑巴”……听得多了,似乎就无所谓了。

    主仆三人又喂了会儿鱼,白白被人搅了难得的好心情,再品不出悠闲自在的滋味,草草收拾,回了闻春斋中,图个清静。

    这一幕落在闻春斋院外的暗卫眼中,李无眠不出闻春斋他自然无事可禀,难得出了院子,便得寻些存在感,事无巨细全部记下,此事晚上便放在了谢池案头。

    王孟才睡下,就被玉竹从被窝中揪出来,只说将军有话要问,路上他搓着冰凉的手,问玉竹大半夜的什么要紧事,他好有个准备。

    不想玉竹只扫了眼他的屁|股,然后叹了口气,摇摇头,半字未说,王孟心中一顿,不知现下晕倒还来不来得及。

    “我不在京中这些年,你将府内打理得甚好。”谢池手执一本书册,话对着王孟说,眼睛却并未看他。

    王孟心中明白这是反话,忙跪下道:“将军抬举小人,小人哪里做得不好,还请将军明示。”

    谢池将案角一张半折的纸推去地上,王孟膝行几步,捡起来,扫过几行字后,心凉了半截,硬着头皮道:“请将军赎罪,是小人管教约束不严,让那两个长舌妇冲撞了公主,这就回去将人找出来,重重责罚!”

    “‘全府上下谁人不知’?原来我、玉竹还有王大管家竟都不是将军府中的人。”谢池语气平缓,听不出他什么态度,但王孟跟随他多年,知他性情,眼下正在气头上。

    他确实是知晓的,几个月来搬了府中无数家具摆件儿去公主府,还送不少金银首饰到宫中,满长安城都在说谢将军对九公主情根深种,他也深信不疑,谢池从未对哪个姑娘如此上过心,恐怕是动了真情。

    直到李无眠入府那日,他才发现自己会错了意。谢池先是嘱咐他给李无眠另寻个院子,他不习惯云峰院有旁人,紧接着五六日都未去探望,连问都不曾问过,好似府中没有这个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