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6)

    人有太多太多的遗憾了，经历的越多，留下的遗憾也就越多，会慢慢积累成无法负担的重量。如果将那些过去尘封在记忆深处，尚且还能逃避，但是如果真的能重回过去，没有人能控制自己不去寻求改变。

    夏油杰只庆幸，被咒灵术式命中的是自己。

    如果是修平那太残忍了。

    一辆黑车破开雨幕，急驶在街上。驾车人似乎注意到了人行道上失魂落魄的灰发男孩，慢慢减缓了速度。

    车窗摇下，车内是一对陌生的母子。

    文部修平若有所感，停步抬头，正对上他们向他看来的目光。

    开车的母亲是一位气质温婉的女士，她隔着雨幕向文部修平笑笑，然后在车内为自己的儿子披上小雨衣，打开车门。

    四岁的男孩从车里爬出来，举着一柄折叠伞一蹦一跳地冲向文部修平：大哥哥！不要淋雨啦！

    男孩把伞塞进文部修平手里：mama说，好孩子要爱惜身体，保持健康！

    雨水顺着文部修平湿透了的发丝流下，淌过眼角，滑过脸颊，在水珠滴落的时候，已经混入了淡淡的咸味。

    文部修平向着这对母子鞠躬，喉咙哽咽几下，说不出话来。

    这来自陌生人的关心，让夏油杰为撑起伞来的文部修平松了一口气。

    也许是感受到他人的善良，也许是苦难磨砺人坚强，从表面上看，文部修平很快就从完全崩溃的状态里恢复了过来。

    夏油杰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将住屋内物品归置整齐，然后联系帮忙主持了葬礼的中介人，获得文部正树调查了一半的事故线索，最后给自己销假，重新回到了学校。

    夏油杰已经从男孩身上，看到了他的朋友的影子。

    中介人是个不错的中年人，他在文部修平委托下帮助解决了户籍、继承等一系列问题，拒绝了收款，反而还额外附赠了一个消息

    在迦具都陨坑事件里失去了王权者的【炼狱舍】残部中，有一大部分人进入了横滨。

    横滨可能又要乱起来了。中介人叹气。

    ***

    横滨果然又乱起来了。

    作为一度把控了整个关东地区地下世界的【炼狱舍】，进入横滨这样一个海边小城之后，自然不甘心落于人后，于是马不停蹄地开始对横滨的各方势力进行试探。

    而最麻烦的是，【炼狱舍】的每个成员都在加入氏族的时候被前任赤王迦具都玄示赋予了能力。这使得【炼狱舍】相当于一个完全由异能者组成的暴力组织，有足够的底气去无视这座城市地下世界的潜规则。

    在港口Mafia新首领上位后被渐渐清理出这座城市的成瘾药物交易、人口贩卖等活动，又随着【炼狱舍】的入侵，卷土重来。

    街上的黑西装们又多了起来，行人们都脚步匆匆，不愿意在露天中多停留一步。

    因为【炼狱舍】在尝试扩大自身势力，所以向Mafia递交保护费用的商店经常会成为两个组织发生冲突的引火线。

    背后没有强大势力庇护的小商店天色一暗就闭门谢客，这使得没处觅食的文部修平不得不自食其力，学起了做菜。

    学校里，像文部修平这样课后直接回家的学生也多了起来，最后校方干脆叫停了社团活动。

    即使是这样，课堂里的空位也渐渐多了起来。很多家庭未雨绸缪，赶在战斗全面爆发前搬离了横滨。

    文部有绘也想过让文部修平离开，但是横滨之外就有了咒术师活动，而男孩还无法掩藏住jiejie的咒力。

    随着局势的逐渐紧张，文部修平向学校请假，彻底窝在了小屋之中。

    不过即使是尽力避免外出，食材什么的还是需要文部修平出去补充的。

    他挑了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进行一周一次的购物。

    独自生活的文部修平习惯了以速食和冷冻食品饱腹，虽然有文部有绘的监督，也只能让他在营养方面多搭配了些维生素药片辅助。

    于是夏油杰毫不意外文部修平这个年纪的瘦削，并对文部修平可以对他自己有多随意有了新的认知。

    文部修平像往常一样，提着一大袋速食食品往郊外小屋走去。

    只是途中，他脚步慢慢的放缓

    jiejie。他轻声呼唤道，是不是有人在跟着我们？

    的确有人远远地坠在了文部修平身后。

    夏油杰警觉地看着后面悄悄跟上的人们，为文部修平捏了一把冷汗。

    是人口贩卖吗？为什么会盯上修平？

    夏油杰百思不得其解，文部修平每次外出都很小心，也随机更换着购物地点。一个月内，男孩根本不会出现在同一个地方两次，几乎不存在被人观察许久后下手的情况。

    而文部有绘给了男孩肯定的消息。

    但是现在他们所在的这条路，没有分支，直直通向郊外的那一小片住宅。

    文部修平没有机会绕路甩开身后人，只能若无其事地向前走去。

    等文部修平能够看到小屋的屋顶，他同时注意到身后人加快了步伐，正在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

    文部修平也不动声色地加快了脚步。

    似乎发现了自己已经暴露的事实，跟踪者干脆目的明确地奔跑了起来，边跑边掏出了手木仓，嘴里叫嚷着：站住！别动！

    文部修平抛下手里的购物袋，也奔跑了起来。

    感谢咒力对身体的加持，他和跟踪者的距离反而越来越远。他扑向小屋，开门，进屋，关门，落锁，一气呵成。

    只是，即使进了屋，也并不意味着安全。

    夏油杰听到了跟踪者大力踹门声，以及他气急败坏的通讯

    我看到那个小崽子了！就躲在他家里。

    我堵住他，你们快点到！

    混账东西，叫你们来就来！

    年幼的异能者，能值一大笔钱呢！

    果然是人口贩卖！

    夏油杰急急回身，去看文部修平的反应。

    即使是正在被人踹门，此时年仅九岁的男孩也表现得相当镇定。

    他先是把客厅的书包倒空，打开橱柜，把急救医疗包塞进空书包内，再拐去厨房，把水果刀和父亲赠送的匕首一起放在身上。

    然后他上楼来到卧室，取走所有现金和银行卡，顺便塞了两套衣服和一条毯子进书包。

    快点！文部有绘催促。

    门口已经传来了跟踪者用枪射击锁头的声音。

    犹豫一下，文部修平还是抓起了床头的相框和父亲的笔记。

    相框里是姐弟两人和父母的合照，而笔记里是父亲总结的咒术经验和对事故的调查线索。

    冥冥中，文部修平有所预感，因此不惜浪费时间也带上了这些暂时躲避时的无用之物。

    我们还会回来的，现在快走！

    大门被踹开弹在墙上，文部有绘几乎尖叫起来。

    于是文部修平不得不打消了带上家庭相册的念头。他背上书包，开窗翻出，在墙面上固定住身体，关窗，然后爬上屋顶藏好。

    就在他刚刚伏在屋顶，隐蔽好行踪之后，卧室窗户被粗暴地拉开，几辆车也飞驶而来，停在小屋门口。

    该死！最先破门而入的跟踪者破口大骂，那兔崽子跑了！

    就几分钟！他跑不远！

    你们去周围找找！

    他把大半身体探出窗外，挥舞手臂指挥着。

    文部修平小心探头，看到刚刚驶来的车，又向四面八方分散驶去。

    还好没有冲动逃跑，再怎么有咒力加持，两条腿无论如何都比不过四个轮子的速度。

    夏油杰暂时放下心来。

    文部修平一直在屋顶上默默等待着，而屋内的人却始终没有离去。

    男孩换了个姿势，仰面躺在天空下，听着屋内肆无忌惮地摔打声，眼底有一丝心疼和不舍

    虽然在事故之后，他再没有把任何一个落脚点称为家，但是小屋里的每一件物品，都是姐弟两人和父亲珍贵的回忆。

    等到晚霞漫上天空，搜寻的车辆无功而返。十几个彪形大汉骂骂咧咧地从车里下来，同时还在后备箱里揪出了一个鼻青脸肿的中年人

    中介人先生？文部修平惊讶，不安地观察着。

    喂！你说用个未成年异能者换你的女儿。有人一脚踹翻中介人，然后把他的头踩进泥地里，居高临下地开口，但是哥几个白忙一场，你说怎么办呢？

    对不起！对不起！求求你们放了我女儿吧，求求了！中介人颤抖着，涕泗具下，我能试试的！我能的！

    我一定能交给你们一个异能者的！求求你们放了我女儿吧！

    求求了！

    啊

    哀嚎声，拳打脚踢的□□碰撞声，叫骂声，含糊不清的求饶与保证声直直传到屋顶。

    文部修平将一块衣角握在了手里，吸去掌心的冷汗。

    不要告诉我，你想救他。文部有绘冷冷道。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夏油杰：再怎么有咒力加持，两条腿也赶不上四个轮子的速度。

    若干年后，虎杖悠仁：啊？夏油老师，您刚刚说了什么？风太大我没听见。

    夏油杰：

    夏油杰（面无表情）：哈哈，没事。

    还有两次加更：评论两千和预收四百。

    咕咕鲸，加油你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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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章 2000年3月22日

    我想救他吗？

    救一个帮助过我但也计划了伤害我的人？

    男孩小心翼翼地移动身体,悄悄窥视着房前空地上施暴的场景。

    十几个人将中介人围在中间，这个中年男人就像个皮球一样，在二十多条腿的缝隙中滚来滚去。

    施暴者高声地谩骂谈笑,似乎很享受周围住宅窗户缝隙中小心瞥来的畏惧目光。

    片刻之后，他抓起背包带子,向另一侧的房檐处溜去。

    文部修平！文部有绘生气地大喊。

    提心吊胆观察男孩选择的夏油杰被这充满怒火的叫声吓得一个激灵,他猛地扑到房檐前方，却发现下面的人群并没能发觉异常。

    略一思考,夏油杰发现了一个一直以来都被他忽略了的事实：文部修平姐弟两的交流,有时并不存在在物理世界中,而是通过咒力或者心灵感应之类的渠道。

    而他之所以能听到姐弟之间的交谈，是因为这是文部修平的记忆，那些交谈内容是文部修平记忆中的一部分。

    触及到了越来越多的秘密,夏油杰虽然内心还在因为中介人先生的背叛和Mafia的暴力而沉甸甸的，但他依然走了一下神希望等我出去以后主动坦白，修平还能原谅我。

    我不是去救人,我也救不了他。男孩语气平静，他的灰发在夕阳下镀上一层光泽,竟有了金属般无机质的感觉,那群人身上都有明显的烧伤疤痕。

    他们都是【炼狱舍】的成员。

    【炼狱舍】的成员在加入氏族的时候，都需要焚烧身体的一部分作为获得力量的代价。观察那种特殊的烧伤疤痕,是最简单的判断一个人是否为【炼狱舍】成员的方法。

    即使文部修平觉醒了术式，还有着文部有绘特级咒灵的帮助，在面对十多个成年男性异能者时依然明显不是对手。

    王权者和其氏族都能看到咒灵，我们没有胜算。文部修平悄悄从房子的后侧下到地面,借着父亲离去后再没搭理过的园圃里的杂草掩护，猫着腰控制着脚步声向郊外的树林里撤去,【炼狱舍】成员大多残忍暴力，先离他们越远越好。

    随着距离增加，夏油杰耳中的哀嚎和叫骂声渐渐减弱，心情复杂

    他知道文部修平的决定是正确的，只是男孩做出放弃救援对方的决定时过于冷静果决，使人产生了其正在与世界格格不入的错觉。

    那群施暴者都背对着男孩的方向，文部修平已经成功地撤到了百米之外。

    再有不到百米的距离，文部修平就能到达树林。进入树林里，他就能彻底安全了

    喂！你们找的人在那！邻居的一扇窗户突然被大力推开，有人冲着【炼狱舍】成员们大喊。

    文部修平惊愕地抬头，对上一双满是癫狂和恶意的眼睛。

    文部修平认出了对方他听说，在六年前，邻居曾在镭钵街附近被一众未成年围堵抢劫，其两岁的女儿被那群未成年失手打断了颈椎，不幸身亡。

    失去了独女的邻居从那时起就有些疯疯癫癫。他对两年前的文部修平态度尚好，可随着文部修平长大，接近了那群未成年抢劫犯的年纪，邻居的态度就急剧下滑，恶劣了起来。

    跑！文部有绘的声音，惊雷般炸起，唤醒了呆愣住的文部修平。

    男孩不再掩饰形迹，大步冲向不远处的树林。

    【炼狱舍】们暂时放开了中介人，顺着邻居指出的方向追来

    ***

    百米的距离，昏暗的天光，加上进入树林后陡然复杂起来的环境，最终帮助文部修平成功逃脱。

    【炼狱舍】们骂骂咧咧地退出树林，男孩攀在一颗长青树的枝桠间，大口地喘息着。

    感觉怎么样？沉默片刻，文部有绘问道。

    什么怎么样？哦，中介人和邻居先生吗？文部修平调了调位置，让自己更加隐藏，远远望着小屋的屋顶，还可以吧。

    什么叫还可以？说清楚点。夏油杰从文部有绘的语气听出她十分烦躁。

    文部有绘的确非常焦虑，她不后悔阻止弟弟救人，但是她必须弄清楚，刚刚先后遭受的两次出卖对文部修平的影响。

    还可以就是还可以啊。我没什么特殊的看法。夜风带来寒意，文部修平披上毯子，轻声说道，【炼狱舍】们为了利益而行动，中介人先生为了女儿的性命而行动，我为了平安生存下去而行动，邻居先生为了发泄情绪而行动，这都符合生物逐利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