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节 阴谋
钢甲暴羆终究不是人类,对待事物的看法也异于常人。然而,杨天鸿却从中有所受益,从宰杀活牛的过程中,逐渐领会到刀法的重要性。 从宰杀活牛,将其切割成一块块团状牛rou,到现在可以将活牛切片,杨天鸿只用了两周时间。 钢甲暴羆对他的宰割进度极为赞赏。 “娃娃,你在这方面很有天分。以前上灵虚峰的弟子门人,没有一个能够做到你这般地步。半年的轮值期,只有两个人勉强让我满意。一个是现任宗主钟元宇,一个就是庚金殿主郭林生。但无论刀法还是速度,他们都没有你来得优秀。瞧瞧这牛rou片,真正是薄如纸,可透光。只有这种做法,才能真正使牛rou的鲜嫩滋味儿与蘸料完美融合,成为食中至味。” 充裕的灵气,为杨天鸿提供了充沛的体能。刀法的神妙,在一次次屠宰活牛的过程中不断领会。现在,一刀下去,他已经能够区分开牛皮的强韧,牛骨的坚硬,以及牛rou和经络在其中的微小差异。用通俗的说法,就是刀子在挥舞过程中,对于锋刃接触不同质感物件之间的力量收放。 听起来很是有些匪夷所思,可是凭借玲珑宝锁内部三倍的时间流量差异,杨天鸿的确在短时间内修炼刀法速度突飞猛进。至少,达到了令钢甲暴羆满意的程度。 与钢甲暴羆的关系进一步密切,杨天鸿在石窟内部活动的范围也就更大。 今天刚好是本月十五,按照惯例,钢甲暴羆会在每月初一、十五两天离开洞府,在山林间吸收日月精华。 即便是修炼有成的灵兽,长时间居住的洞府仍然有股淡淡的臭味儿。杨天鸿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天下间所有灵兽妖怪的共同习性?还只是钢甲暴羆的特殊喜好? 成天呆在臭烘烘的环境里并不舒服。看着满地脱落的熊毛,杨天鸿挠了挠头,决定趁着钢甲暴羆尚未回来的这段时间,将石窟内部清理干净。 山林里到处都是清洁的冰水,身为被灵水殿主认可的亲传弟子,杨天鸿也得到了一本水属性功法。利用特殊cao控技巧以水流清洗石窟,是一种练习,也使清洁这件事情变得更加简单。 透明纯净的水流从洞外山涧被灵力引入,在半空中形成一个个旋涡,反复不断冲刷着石窟内部的脏污。当水流变得浑浊,又会被灵力引导着流向洞外,回归自然。 在钢甲暴羆经常躺卧的石床内侧,杨天鸿发现了一些涂抹在墙壁上,早已干涸变黑的血迹。 他停下了手中控制水流的印决,快步走过去,俯低身子,凑到近前仔细察看。 这是一片深黑色的干涸血迹。被光线照到的地方,隐隐有些偏紫。杨天鸿用指甲小心翼翼刮了些血粉下来,在掌心中间碾碎,发现其中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腥苦之气。 看着手中这一小撮血粉,杨天鸿微微皱起眉头,陷入沉思。 在妖字一号囚室里,死去的天妖王紫犼留下了一本《真灵异录》。其中,记载了所有关于妖族的秘闻,以及天下所有妖族的特征、习性、修炼要点等等。不夸张的说,这实际上就是一本关于妖族的大百科全书。 《真灵异录》上有着关于钢甲暴羆这种灵兽的记载。从张硕那里领命前来的时候,杨天鸿就仔细查阅过相关内容,知道钢甲暴羆性情温和,这才有了之前那番极其接近,毫无戒心的谈话。 在很多方面,妖族都与人类有着显著区别。以发狂为例,一些妖族体内的血液颜色也会产生变化。比如独角蛟血色变淡,裂蹄白犀血色变为深蓝等等。 《真灵异录》上也提到过钢甲暴羆的血液颜色。它并不像人类一样为鲜红,而是更加淡化的酱色。即便是流出体外干涸之后,最多也就是显现出浅褐色,绝不可能是现在这种带有深紫的黑色。 毫无疑问,这头钢甲暴羆,归元宗的守山灵兽已经中毒。或者应该说,在流出这种紫黑色血液的时候,它的体内带有某种毒素。 从石窟外面射进来的光线一阵晃动,杨天鸿转过身,看到了钢甲暴羆站在洞外,无比庞大的身影。 “在你之前,已经有六名归元宗弟子轮流在这里看护我。” 钢甲暴羆爪子里拎着一头刚刚被拧断脖子的肥鹿,重重扔在地上。它走进石窟,坐在杨天鸿旁边,用硕大无比的熊眼注视着他:“你是第七个,也是唯一一个发现这些血迹的人。” 杨天鸿与钢甲暴羆辈分差别太多,下意识的想要从石凳上站起,却被钢甲暴羆扣住肩膀,用毛茸茸的巨大熊掌力按下:“小子,你很对我的胃口。在我面前,用不着那些繁文缛节。” 杨天鸿只得坐下,平平摊开手掌,犹豫着问:“前辈,您早就发现这些血迹……嗯,您的身体有问题?” 钢甲暴羆裂开巨大的熊嘴笑笑:“我自己的身体出了状况,当然也是自己最清楚。不瞒你说,这些血迹是上次发狂的时候所留下。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究竟发了什么疯,一个劲儿的用脑袋撞墙,然后就是冲出去,无论看见任何活物,都想把它活活捏死,撕成碎片。” “那种感觉很奇怪,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满脑子都是破坏和杀戮的念头。就像喝多了酒,分辨不清状况。我想要冲过索桥,守桥的门人弟子被我一巴掌狠狠抽飞,然后长老殿的人赶了过来,紧接着又是灵水殿那个姓刘的女娃娃,钟元宇那个家伙来的有些慢,但他这些年修炼有成,功力大涨,配合洛图殿特有的困锁阵法,的确很是给老夫造成了不小的麻烦。打斗的时候,他们一直都在留手,兵器符箓什么的都没有朝我身上的要害部位招呼。说起来可笑,我那个时候的思维意识被分成了两部分。一边觉得很是欣慰,认为门人弟子对我这个前辈非常尊敬。另一方面又觉得暴怒无比,迫不及待想要杀人,更想拧断几个人的脖子,大口痛饮温热的鲜血,大口吞嚼新鲜的rou食。” “归元宗的门人弟子到底不是吃干饭的废物。尤其是洛图殿殿主况聪,困锁阵法使得出神入化。老夫的实力虽然已经进入地妖王境界,却也无法抵挡多达数十位元婴门人的联手攻击。当然,其中最为重要的,仍然还是况聪的困锁阵法。至于后面的事情,想必你已经知道。我被困住,然后脚上就多了这把锁,一直呆在这儿。这一切都是老夫主动要求,没有人强加。锁链很结实,如果上次那种事情再次发生,至少……我可以用锁链困住自己,不至于狂性大发杀死自己的门人。” 钢甲暴羆的身形体量极其魁梧,它像一座厚重高大的山脉,牢牢挡住了外面的光线,成为杨天鸿面前一道难以逾越的阴影。仰望着这头被归元宗当做强大依靠的守护灵兽,杨天鸿看到了钢甲暴羆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散发出只有人类才有的淡淡忧郁和深沉。 “我是一个非常嘴馋的家伙。” 钢甲暴羆似乎不想给杨天鸿开口说话的机会,继续道:“老夫喜欢新鲜牛rou,蘸食的吃法,也是跟着老夫那位早已飞升的主人而来。上次发狂以后,每天的食物我都要仔细检查,却没有从中发现任何问题。牛rou仍然还是牛rou,蘸料仍然还是我喜欢的那种味道。” 杨天鸿呆了几秒钟,不顾一切喊叫起来。 “您为什么不禀报宗主?” “当时狂性大发不是您的错,是有人故意在您的饮食中下毒,必须把这些居心叵测的家伙一个一个找出来。” 钢甲暴羆转过身子,用深沉的目光注视着远方的山峰,淡淡地说:“娃娃,如果你活到我这个岁数,就会明白,人世间很多事情,其实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老夫是妖族,不是人类。觊觎重宝杀人灭口这种解释放在我身上根本就说不通。这段时间,我反复思考过,老夫若是狂性大发,肯定会在归元宗内外引起混乱。这种动荡只可能对外人有利。其他门派可以趁机大举进攻归元宗,将整个宗派连根拔起,一举荡平。然而,这仅仅只是老夫的猜测,没有任何证据。” 杨天鸿连连摇头:“您为什么不把事情告诉宗主?” 钢甲暴羆淡然笑道:“钟元宇那个年轻人的烦心事情已经够多。他是宗主,不是管家婆。我已经说过,没有证据,就无法证明在我饮食中下毒究竟是何人所为。即便知道有这么一件事,钟元宇能做的,不外乎是在归元宗上上下下大肆调查,结果就是搞的人人自危,混乱不堪,每个人看待别人都想象着对方是叛徒,是潜在的敌人。” “按常理分析,上次老夫发狂的时候,应该就是潜在敌人对归元宗下手的最佳时机。可他们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潜伏在暗处,默默静观事态进展。我被钟元宇等一众门人联手制服,门派损失也只是区区几名外门弟子。除此而外,归元宗上下并无大碍,更谈不上什么伤筋动骨。” “这不正常,真的很不正常。” “可是如果换个角度来看,对方的潜伏静观就变得极有远见。归元宗毕竟是一个势力强大的修炼宗派,即便有我这么一个混乱主因存在,门人弟子仍然拥有极其强悍的战斗力。强攻,肯定伤亡惨重,还不如抛砖引玉,用一份毒药引得我狂性大发。事后,归元宗高层肯定要对事情前后仔细调查。一旦知道有人暗中下毒,所有关联之人都要身受牵连。娃娃,我可不是身份一般的普通殿主,而是上辈祖师的坐骑,归元宗的守山灵兽。呵呵!你可以想象一下,钟元宇知道这件事情内情会何等震怒?他肯定会严令彻查。到了那个时候,每个门人弟子都有可能被列为调查对象。人人都忙于自辩自保,哪里还有时间修炼?哪里还会警惕外来势力的攻击?” “人心之险恶,不过如此。对于制订阴谋计划的那位潜藏对手,老夫也深感佩服。就目前而言,最好的对策,就是老夫一个人在暗中寻找线索,探究秘密。否则,消息一旦公开,归元宗上下势必混乱,正中对方下怀。” 时间已近正午,从石窟外面射进来的阳光越发强烈。杨天鸿抬头仰望钢甲暴羆,看到这头守护灵兽身体周边绒毛都被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庞大的身躯如同被神圣光晕笼罩,显得高大而圣洁。 这才是真正修道有成的灵兽。大局观是如此的清晰,不会因为一己之私而影响到其他人。难怪,上辈已经飞升的祖师会选择钢甲暴羆成为坐骑。而这头已经是地妖王境界的灵兽,也真正把归元宗门人当成了自己的后辈。 杨天鸿只觉得心里有很多说不出的东西在翻腾滚动。 都说修士乃是天底下最为现实的强大群体。可是,在钢甲暴羆身上,杨天鸿分明看到了甘愿为门人弟子舍身的果决和坚毅。 “您,您其实不用这样做。” 钢甲暴羆轻轻摇晃着硕大无比的熊头,从鼻孔和嘴唇中喷吐出沉重的话语:“老夫既入归元宗,自然要厚待所有门人弟子。下毒,只是一件小事。但潜伏在背后时刻想要毁灭本宗的敌人万万不可小觑。只要配合护山大阵,宗派上下足以对抗两名大乘修士。在传承和宗派面前,老夫已经显得微不足道。无论任何时候,归元宗绝不可内乱。否则,就是自取灭亡。” 杨天鸿叹息了一声,把内心的问题和盘托出:“可是,前辈您为什么要把这一切告诉我?” “因为你很不一般。” 钢甲暴羆的眼睛虽然浑浊,犀利智慧的目光却足以看透人心:“老夫虽然久居灵虚峰,对于宗门上下的事务却很关注。当日老夫发狂,你在问心堂表现出众。春日大比暗施计谋为本派赢取了丰厚奖品。五行诸殿之间的丹药纷争,也是因为你而平息。虽然老夫对丹药一窍不通,事情前后关联却很明显。从上次老夫发狂至今,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两年。老夫一无所获,只好指望着有个聪明人过来帮我。哈哈哈哈!否则,你以为陈正坚那个小胖子为什么会连连选择闭关?紫炉殿张硕为什么会安排你上虚灵峰担任守卫之职?” 杨天鸿恍然大悟:“这一切都是前辈您事先安排好的?” 钢甲暴羆傲然道:“老夫在归元宗身份超然,要求几个聪慧的弟子过来帮忙,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当然,老夫可没有直言叫出你的名字,只是要求钟元宇把最优秀的弟子派过来。结果,他们选中了你。” 说着,钢甲暴羆把目光转向洞内,用深沉的目光注视着石壁上那些早已干涸的血迹:“这是上次发狂时呕出的血。老夫一直留着,前前后后上灵虚峰的门人弟子甚多,也只有你发现其中的端倪。修道,从来就讲究一个“缘”字。此事,就交由你来处理,全权负责。记住,一定要尽快找出潜藏的敌人,明晰对方的身份。” …… 归元宗,宗主居所。 钟元宇听完杨天鸿的叙述,一言不发,半低着头,眼眸深处释放出狠厉而自责的目光。 “我简直就是天底下最愚蠢的废物,居然连前辈祖师身重剧毒这种事情也没看出来。我有何德何能担当宗主大位?即便日后修炼有成,又有什么脸面去见那些飞升上界的宗派祖师?” 钟元宇消瘦的面孔因为痛悔而扭曲,他丝毫不顾有杨天鸿这么一个门人弟子在面前,抡起拳头,一下又一下,朝着自己的胸口和大腿上狠狠猛砸,口中不断发出后悔莫及的低吼。 “请祖师原谅我这个愚钝不堪的后辈。” “前辈身受剧毒之痛,我难辞其咎,难辞其咎啊!” “真是可笑,我身为堂堂宗主,却连维护宗派稳定如此简单的道理都不懂。道祖在上,一旦此事了解,我自愿面壁五十年作为惩罚。我有愧,有愧啊!” 不等杨天鸿开口劝解,钟元宇已经从椅子上站起,神情庄重的整理好身上衣冠,双膝弯曲,朝着远处灵虚峰所在的方向重重跪倒,连行叩拜之礼。他的额头与地面坚硬的青石板不断撞击着,发出清晰入耳的沉闷响声。 等到抬起头来,杨天鸿清楚地看到,钟元宇双眼中满含泪水,反射出晶莹的微光。 突然,宗主钟元宇深深吸了口气,发出厉声暴喝:“紫炉殿弟子杨天鸿听令。” 杨天鸿心神一紧,连忙上千一步,双手拱在胸前:“请宗主吩咐。” 钟元宇的表情充满凶狠与决然:“我以归元宗宗主的身份命令你,全权负责核查本宗守山灵兽钢甲暴羆前辈中毒发狂一事。从即日起,你持有本宗主令牌和令箭,可以调用归元宗上下一切人员物资。如有人敢于违逆,或者阻拦,你可以本宗主令箭当场杀之。” 杨天鸿低头允诺:“弟子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