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时机尚未成熟

    来访的客人不是天器门弟子，也不是什么修者，而是两位凡人。

    黎子昇向着胡运铎告罪一声，就进了前厅来和客人见面。

    “拜见三公子。”见到他走了进来，两位衣着朴素的年轻汉子站起身子，向黎三公子拜了下去。

    这位三公子平生最不喜欢这样的繁文缛节，可是现在还是改变不了大家的观念，也只好急步上前，把两人给搀扶了起来：“老三同志，小七同志，不是和你们说过了吗，不必如此，不必如此。我们之间要以同志相称。”

    他拉起两人，和他们握了握手，就让老三、小七坐回了原位。

    这老三老七不是兄弟，也没有亲戚关系，甚至都不是一个姓的。只是穷苦人没这心思给孩子起大名，也只能用排行称呼来着。其实，这也是中洲的普遍现象，比如黎子昇的另一位部下，留在铁山城的叶杆子，“杆子”只不过是他的外号罢了。

    老三姓李，小七姓刘。

    李老三身材不高，额头开阔，眉毛疏淡，还长了一张大嘴，配上厚厚的嘴唇，人显得极为憨厚朴实。这刘小七倒是相貌堂堂，尤其这鼻子长得好，山根也就是鼻梁高挺，鼻头尖尖，如若悬胆，相书上说男子有这样的相貌，必定是大富大贵。

    这两人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不但是衣着寒酸，手上的老茧和暗淡的皮肤，身子的比例也有点不太协调，这都是从小做工给他们的身体留下的不可磨灭的痕迹。二人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拘束，就算已经见过黎子昇好几次了，但是仍然显得有些放不开。

    也难怪他们有些谨小慎微，黎对他们两人来说三公子的身份可不一般，可是仙门中的大人物，辛金堂的副执事在天器门内部算不了什么，可是在宗门治下的凡人看来，那就是天上人了。

    李老三和刘小七都是远安本地人士，他们这两家从很早开始就在这里当了天器门下的铁业工人，算得上是土生土长，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黎子昇也是考察了一段时间之后，才把二人吸收进了铁青团，想要倚着这两人开展此地的工人工作。

    黎三公子心内摇了摇头，他挑选这两位来主持远安城的工人工作，也花了一点时间给二人进行了一番教育工作。这也是看重李老三和刘小七熟悉远安城，年轻气盛有股子冲劲，而且在工人中也有一些威望，算得上天生的领袖。

    可是中洲仙凡之间的鸿沟实在太大了，到了现在这两人还是有点唯唯诺诺。

    其实黎子昇从来就不是什么无产阶级，在此之前也没有怎么真正地接触底层人民，所以他才会不大习惯这两位预备团员的态度。

    而且他现在革命之路也不是那么顺畅，主要还是缺乏群众基础，这里的人民太缺乏反抗精神了。

    比如说李老三和刘小七他们现在就是远安工会的工会正副主席，可是据他们的报告，远安的工会建立也不是很顺利。

    马教老祖为什么把大同世界的希望寄托在无产阶级身上，认为他们是革命的先锋，这是因为那个时代西方的无产阶级主要是产业工人，所谓产业工人就是从事集体生产劳动,以工资收入为生活来源的工人。

    关键就在“集体”两个字上面。一个集体首要的就是纪律性，而工业化生产会让工人自觉地具有纪律性。举例来说，农民和工人对时间概念就天差地别。一位农民根本没必要掌握确切时间，八点钟和八点零五分起床对他根本就没有区别；但是一位工人只要晚个五分钟起床就有可能迟到被扣工资。

    更关键的是，产业工人必须和同伴合作才能完成工作，而在农业机械化之前，农民大部分时间是在单干。即使是在前现代的战争形态中，合作也是非常重要的。所以戚少保才会招收义乌矿工来抵御职业海盗和武士组成的倭寇，而这些矿工组成的军队在战场几乎是一面倒的胜利。

    所以说产业工人稍加训练就能成为称职而优秀的军人，这在巴黎公社，十月革命和西班牙内战当中都得到了证明，而且反抗压迫的诉求让他们士气高涨，能承受战场这样的险恶环境，在战场的表现不比职业军人差。其实，当时那些暗无天日的矿坑，喧嚣吵闹污浊不堪的工厂，稍有不慎就会工伤甚至丧命的工作环境，比起战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但是这些产业工人之所以会建立工会、组织罢工游行，甚至发起武装革命，是他们知道自己的抗争总还有点效果，就算推翻不了统治者，也能威吓他们，让他们坐下来谈判。

    可惜，在中洲这里的工人根本不认为自己的抗争会取得丁点的效果，他们自己心里也知道，即使他们抱成一团对修者们组成的统治阶级一点威慑力也没有。也别什么炼气人仙或者炼神仙人，来几个像黎子昇这样的战力就能把远安城中的几十万居民屠杀得干干净净。

    人类作为一种智慧生物，在极端环境下是会做出舍生取义的行为，但是前提条件是愿意牺牲生命的个体知道自己的牺牲是有意义的，至少自己认为是有意义。

    人类是能“欺骗”自己的。

    不过凡人和修者之间的实力实在是太大了，这种实力差距就算要骗自己都骗不了。

    就这点而言，太平道倒是做得不错，用天上神国来诱惑民众，让他们对彼岸产生了无限的向往，这就是宗教的魅力了。

    黎三公子当然也知道宗教的说服力那是刚刚的，可惜他是解放者军团的赤色卫士，根本碰都不想碰那种玩意儿。

    所以他听了两人的汇报也感到有些头疼。工会是建立起来了，工人们愿意参与一些业余活动，像是工人俱乐部啦，工人夜校啦，这些活动还是受到大家欢迎的。

    不过下一步工作就难以展开了。

    李老三眼神闪烁地说道：“总书记，嗯，那个同志，我们也想组织工友们搞一次你说的总罢工，来让天器门提高工资和缩短工作时间，可是根本没有人愿意。大家都说，都说……”

    “但说无妨。”黎子昇摆手道。

    “大家都说仙师老爷们能赏口饭吃已经是感恩不尽了，实在不敢要求更多了。”

    黎三公子有些不满地道：“那你们没有告诉他们，没有大家伙的劳动就生产不了这些产品的吗？”

    这次刘小七接口道：“这个么，有人说仙师老爷们能移山倒海，这点小事怎么会干不了？而且……万一惹怒了天器门里的仙师，没饭吃倒是其次，说不定这条小命也不保。”

    黎子昇站起身来背着手就在厅中踱起步来。他一开始还有些不快，不过走了几步之后马上就释然了。

    哎，看来自己还是心急了，还是理论和现实脱节啊。

    中洲这里的反动势力实在太过强大了，就连这两位比较富有反抗精神的同伴，面对和自己一样的修者们这心里也没有底气。

    这件事情怪不得他们，也怪不了那些工人。就像自己还不是要和铁家虚与委蛇吗？怎么能去苛求那些凡人工友。

    黎三公子也是听出来了，李老三和刘小七不是不认同他说的道理，只是他们还是缺少勇气去和天器门的修者作斗争。

    这事还是要从长计议啊。

    黎总书记思量一定，翻身就朝着二人各作了一个揖。

    “这这这，如何使得，快请起来。”李老三和刘小七赶忙站起来侧过身子，表示不敢受这样的礼节。

    黎子昇向他们拜了一拜之后，笑着说道：“这是我为你们两位同志赔罪的。这之前的事情是我考虑不周全，让你们为难了！”

    “不不不，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李老三哆嗦着嘴唇说道。

    “是啊，总书记说的道理字字句句都说到了俺的心里。可惜俺笨嘴拙舌地说服不了大家，这都是俺和老李的错啊。”刘小三也跟着说道。

    黎总书记爽朗地一笑道：“哈哈哈，我们同志之间就不要那么客气了。”

    他话锋一转道：“好了既然罢工有些困难，那么你们说说其他的工作安排吧。”

    “遵命，总书记同志。”

    三人说了差不多有两个多时辰，中间还一起吃了一顿晚饭，这才结束了这次工作会议。

    黎子昇把二人送到门口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柳梢。

    “师兄，你跟那些凡人有什么好聊的啊，连晚饭都不赔我，嗯，我们吃。”这个时候炎宝儿已经回到了这个开发部，她有点埋怨地道。

    黎三公子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还是和颜悦色地说道：“宝儿师妹，其实我们不也是凡人吗？至少曾经也是啊，所以怎么会没有什么可聊的呢。”

    炎宝儿自自然然地回道：“我可不是凡人，你现在也不是啊。”

    门外传来了铁千樽的声音：“哼，这狐媚子难得说对了一次，仙凡有别，师弟你可要谨记啊。”

    这对金火不容的女生第一次站在了同一个立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