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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绮节走到铜镜前,笑道:“婶婶今天真好看。“ 顺手把手上一朵还带着露珠的玉兰花苞簪在周氏的发鬓旁。 红衣簪黄花,黄衣簪紫花,紫衣簪白花。周氏穿一身青袄黄裳,李绮节选的是一朵微微带着一线红晕的浅色玉兰花。 梳头娘子陪笑道:“小姐选的好,这朵花正衬太太的好相貌!太太脸庞端正,是有福相之人,小姐……“ 大概是想夸李绮节几句,好哄周氏高兴,目光落在李绮节鸭绿罗裙底下露出的一双绣鞋上,脸上一僵,神色间顿时多了一丝不屑。 周氏脸色一沉。 刘婆子连忙道:“麻烦董娘子了,才刚听你说还要去给李家大房的九姑太太梳头?他们家规矩大,别误了时辰,我送你出去。“ 宝鹊手脚更快,已经七手八脚收拾好梳头娘子的红木雕花梳妆盒,一老一少,三言两语间把梳头娘子搀出正房。 周氏哼了一声,把一枚寿字纹挖耳簪子扔在镜台前,“这董娘子,果然是个拎不清的,以后再不要请她来家里了!“ 小丫头连连应声,点头如捣蒜。 李绮节眨眨眼睛,她没有想到,连一个走街串巷,专门以替别人梳头为生的梳头娘子,也能理直气壮地鄙视自己,只因为她没有缠脚。 她对着董娘子摇摇摆摆的背影做了个鬼脸:不缠脚又咋地,大脚丫子跑起来又快又稳,打架的时候,一脚就能把您给踹翻喽! 等周氏梳妆毕,刘婆子已经领着几个帮工的婆娘把酒饭菜蔬预备好了,正席都是提前做好的,等李乙和李子恒父子回家后就能开席。 周氏领着李绮节四处查看一遍,回到正房,吩咐刘婆子取出各家的礼单,让李绮节一个字一个字念给她听,然后一一回礼,礼单就让李绮节写。 李绮节和哥哥李子恒都在村里的学堂念过几年书。先生是李家的一位童生,刻薄严苛,性情偏执,头发都花白了,写字时手腕直打颤,还整天之乎者也,一心想着考取功名,对学生们的功课漠不关心。 李子恒学了几年,除了摇头晃脑装深沉,啥都没学会。李绮节倒是学得分外认真,在这个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年头,她必须趁着年纪小多学些知识,免得将来长大处处受掣肘。 几年下来,李绮节能读会写,成为李家这一辈唯一一个读书人。 李大伯因为羡慕别人家的子弟出息的缘故,有时候会下意识把侄女李绮节当成男儿教养,闲暇时常常费钞寻摸一些稀奇古怪的古籍善本,给她解闷。 正好方便李绮节光明正大地运用上辈子积累下来的学识。 李大伯鼓励李绮节读书,隔三差五还带着女扮男装的她外出游历,周氏很有些看不惯。不过周氏虽然脾气急,但向来奉行以丈夫为天,所以没有开口说过什么。 而且周氏渐渐发现,家中的侄女能能写会算,确实便宜。每逢需要誊写账目的时节,把李绮节叫到跟前,听她念念有声,哗啦呼啦划下一串串符号,把算盘打得噼啪作响,往往别人要算上一天的账目,她不要半个时辰就能全部算完,还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点错误都没有。 周氏决定等李昭节和李九冬长大几岁,也送她们去村塾上学,只要闺女们能学会认得几个字,束脩就不算白交。 这不,要看礼单的时候,她直接让李绮节帮着念,念完再让她誊抄一份,不必劳人去外边央求那些架子老大的读书人,多么省事! 李绮节念完礼单,原样誊抄一份,然后构思了一下措辞,按着瑶江县的规矩,写下一份恭祝的贺词。 李家只有两兄弟,来往的都是普通老百姓,过节没有什么讲究,一大担子鱼rou瓜果送到对方家门就成。贺词和礼单是写给李家嫡支大宅的。 李家在本地是个大族,光是嫡支一脉,据说就有几百人,是本地的一户望族。李大伯和李乙兄弟跟嫡支的关系十分疏远,基本上已经没有血缘关系,但每年还是坚持往李家嫡支送礼。 李大伯和李乙兄弟父母早逝,兄弟俩能够保住田产,挣得一份不菲家业,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们姓李,和李家嫡支是远亲,所以才能磕磕绊绊走到今天。 哪怕李家嫡支从来没出手帮过李大伯和李乙,甚至根本记不清兄弟俩姓谁名谁,他们还是得对嫡支亲族恭恭敬敬,不能有丝毫怠慢。 在这个靠宗法道德教化人民的时代,宗族关系对一个人的影响非常深远,脱离了宗族关系,就等于脱离了整个社会。 不多时候,李绮节刚刚停笔,宝鹊捧着茶杯进房,恭恭敬敬请周氏和她润口。 周氏抬眼瞥了宝鹊一下,淡淡道:“劳烦你了。” 宝鹊忙称不敢,捧着茶盘一动不动,一直等周氏和李绮节喝完茶,也没看她挪步。 李绮节注意到宝鹊脸上含羞带怯,腕上多了一只白玉绞丝镯子,微微挑眉:看宝鹊的神情,家里应该要办喜事,可宝鹊才多大,这就要嫁人了?而且她要嫁的相公是谁?莫非是家里的长工? 正在思索间,小丫头进来道:“官人回来了,叫太太看着厨房做些好消化的,等会儿就要上船,怕吃多了晕船。” 李大伯的生活作息雷打不动,每天寅时就起身,先去田间地头转一转,才回家吃早饭。然后坐船去镇上的铺子里查账,等午后回家吃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