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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她的明澈灵动的双眸扫过,周桃姑竟然觉得脊背有点发凉,心下一颤,说不出话来,等李绮节远远走开,她才恍然回神:娘家兄弟们的抱怨,怎么会传到李绮节的耳朵里? 她刚刚那几句话,是警告,还是示好? 孙天佑把杨表叔送出门,正准备转身回去,眼角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嘴角微微一勾,“哟,秀才老爷今天怎么没穿那身白衣裳啊?” 孟云晖扫了他一眼,脸上未起波澜。他怀里抱着一个胖乎乎的奶娃娃,奶娃娃咿咿呀呀闹着要下地,手脚直扑腾。很快把他那件藕丝褐细布长袍糅得像腌菜一样,皱巴巴的。 孙天佑还想接着看孟云晖的笑话,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是李绮节。 他慌忙转身,堵在门前,同时示意阿满关上院门。 李绮节抬起头,眉眼含笑,“表叔走了?” 看到她的笑容,孙天佑心里豁然开朗,“嗯。” 李绮节眨眨眼睛,露出几分俏皮神态:“表叔刚刚拉着你的手不肯放,他和你说什么呢?” 孙天佑脸色一僵。 还能说什么,无非是劝他不要和杨县令闹得太僵,有时间的话,回家看看,最好到嫡母金氏跟前赔个罪,祈求对方原谅他的冲动莽撞。然后重新改回杨姓。 他离开杨家的时候,走得潇洒快意,怎么可能再回去受气。 李绮节飞快地瞥孙天佑一眼,“我一力为阿爷张罗续娶的事,你意外吗?” 孙天佑摇摇头,“你那天半路折返,我就知道,你已经拿定主意要劝你父亲娶亲。” 当时是有些意外的,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很正常。 “不错,那时候我就想好了。”李绮节低头,手心里揪着一块雪青色软帕,“不管是我,还是大哥,儿女始终是儿女,没法替代夫妻,阿爷终究需要有个人陪伴。” 她从来未曾对自己说过这种心里话,孙天佑一时有些诧异,心底刚刚浮上两点喜意,又忽然微微一沉。 李绮节分明不是在向他倾诉心事。 “你也想劝我回杨家?” 他脸上的笑容像潮水般褪去,狭长双眼里泛着冰冷的幽光。谁都可以给杨家人当说客,唯有她不行,不管他是对是错,是任性还是固执,她都应该和他站在一边。 李绮节暗暗翻个白眼,没好气地瞪孙天佑一眼:“你觉得呢?” 杨家的家事就像一团乱麻,怎么理都理不清。尤其是金氏这对母女,一个疯癫,一个跋扈,俨然是一对大杀器,想安安生生过日子,离他们越远越好。她既要嫁孙天佑,以后夫妻同甘共苦,孙天佑离开杨家,彻底和金氏母女划清关系,才能过上清静日子,她高兴还来不及呢,又不是吃饱了撑的,干嘛要劝孙天佑回杨家? 而且,如果孙天佑没和杨家划清界限,她当初也不会点头答应亲事。 孙天佑知道自己误会了,摸摸鼻尖,眼里重新浮出几点笑意。 不等他开口赔不是,李绮节板起脸:“我确实想劝你几句。” 孙天佑的笑容再度僵硬在脸上。 李绮节依旧板着脸孔,表情是严肃的,但她眼里却满是促狭之色,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个圈,别人做这个动作,是狡猾,她来做,却只有天真狡黠。 面对这张脸,孙天佑无论如何都硬不起心肠,长叹一口气,双手一摊:“好吧,你想劝我什么?” 李绮节看向他的眼睛:“你以后真的一辈子都不见表叔吗?” 那双乌黑的眸子瞬间凝滞。他怔愣片刻,脸上的神情说不清是怅然,还是坚定,“至少现在我不想见他。” “我明白了。”李绮节点点头,她知道孙天佑没有撒谎,“阿爷和我说,表叔想找我们家讨杯水酒吃。” 话里的意思,是希望能够以亲戚的身份,参加她和孙天佑的婚礼。 李乙不知该怎么应对,只能把杨县令的话如实告诉李绮节。 孙天佑默然不语,嘴角轻抿,酒窝显得比平日深刻。然而这一次酒窝里盛的不是笑意,而是愁苦。 想来想去,心里酸甜苦辣,不知到底是什么滋味。末了,他唯有苦笑,“三娘,你做主吧。” “既然你不想见他,那我们家的水酒,不给他吃。”李绮节神色轻松,很快拿定主意,“桐、桐章……” 她皱眉想了半天,才想起孙天佑的字,“我今天为阿爷和大哥做的这些,不及他们往日对我的十分之一。你不必自责,我和周桃姑,你和金氏,完全不一样,我想通了,不代表你也得想通。哪怕你一辈子不原谅金氏,也不要紧。” ——逼人当圣母比盲目圣母还可恶。 早在李、周两家人商量分家细节时,她就看出孙天佑心事沉沉,让宝珠找阿满打听了一下,果然如此。杨表叔拿她和李子恒当例子,劝孙天佑敞开心扉,接纳金氏,孙天佑拒绝了,杨表叔当时的表情很难看,孙天佑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不知是因为被看出心事而惊愕,还是因为想起杨表叔的话而郁愤,孙天佑喉头一阵发紧,竟说不出话来。 李绮节还想再安慰孙天佑几句,恍惚听见李乙和李大伯说话的声音,脸上有些发热,拔脚就走,“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只要你开心就好。” 这一句,彻底抚慰了孙天佑躁动的思绪,他心口怦怦直跳,一股热流从胸膛缓缓滑过,继而溢满五脏六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