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4)
宫女应了一声,和锦葵一起麻利地打开食盒,将里面的几道菜摆上了桌。 一道芙蓉鸡片,一道文思豆腐,一道清蒸鲈鱼,两碗糖蒸酥酪。一个大人并两个孩子,这些菜已经足够了。 静贵人娘娘的手艺果真绝佳!明昙落座感慨道,单是闻着便香成这样,待会儿吃起来,想必堪称是人间珍馐呀! 嫔妾何德何能,竟让公主这般夸赞。 静贵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亲手将糖蒸酥酪推到两个姑娘面前,柔声道,九公主,暶儿,快用膳吧。 明暶咬着筷子,皱起脸来,母妃又不给自己做甜点 你瑛娘娘宫里刚开了小厨房,母妃借用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又怎能多用人家的食材?静贵人叹息一声,哄劝道,好了,暶儿莫要胡思乱想了,快些吃吧。 明暶这才扁了扁嘴,舀起一勺软滑的糖蒸酥酪送入口中。 明昙夹出一筷子芙蓉鸡片,若有所思地看了窗外一眼。 原来静贵人是去借了瑶华轩的小厨房? 没想到,这偏安在皇宫一隅的两位贵人娘娘,私下里的关系竟这般不错啊。 用罢晚膳,太阳还未完全落山。 静贵人姿态放得很低,亲自把明昙送到了门口;明暶站在母妃身边,朝后者笑得又甜又软,嗓音柔柔地邀请九皇妹下次再来找自己玩。 明昙也给足了二人面子,客客气气的,领着锦葵朝她们行礼告辞。 瑞兰轩远是远,但好在这会儿天还亮着,路也好走,倒不用太过急着回去。 兴许是因为饭菜着实美味,明昙这顿饭吃得异常舒心。她懒洋洋地仰起头,目光顺着天边金红的晚霞一路下移,落到远处挡住地平线的深红宫墙之上,脚步却猛地一顿。 她瞪大眼睛,盯住不远处身披霞光、亭亭而立的身影,有些不敢置信地长大了嘴。 林林漱容?!明昙惊呼道,你怎么在这儿啊? 被唤到姓名的少女抬起眼,凉凉扫过满脸愕然的明昙,当着对方的面弯起胳膊,交叠指尖,将双手都藏进了袖子里。 林漱容轻哼一声,拖着嗓音道:臣女可是特地赶着进宫,来给殿下送之前提过的苌楚冰屑的不过,现在看来,倒是我来的不巧极了,还请殿下千万莫要怪罪才是。 明昙: 冷眼、袖手、讲话阴阳怪气 好嘛,依她对自家伴读的了解,这肯定是生气了呗。 第19章 即使不知道林漱容为何生气,但为了自己明天在林府能有好日子过,明昙还是选择暂且忍气吞声,挥退锦葵,凑到人跟前问:你你怎么啦? 林漱容吊着眼角美女不愧是美女。明昙心道,即使露出这种表情,也仍然是明眸含嗔淡淡道:没怎么。 明昙满脑袋问号,百思不得其解。 为啥就生气了呢? 莫非是因为自己出来玩乐,没好生呆在坤宁宫里接她林大小姐的大驾? 不至于吧!今天可是休沐啊! 这边厢正头脑风暴,没顾得上接话;那边厢林漱容等了一会儿,见明昙似是无言以对,面上的神情愈发僵冷下来,眸色沉沉道:现在已近戌时,宫门即将下钥,不便久留,臣女这便告辞了。 她微福一礼,正要转身,明昙却眼疾手快地出手,一把拽住了她的袖角,皱着眉道:不行,你给我站住。 林漱容瞥了眼对方,脚上站定,却依然一语不发。 明昙老炸。药包了,此时也被林漱容勾起了火气,满脑袋莫名其妙,眯起眼睛狠狠道:我不过是到静贵人宫里用了顿晚膳而已,你为何要冲我生气? 殿下误会了,臣女不曾 少狡辩,明昙立刻打断,你我二人朝夕相处了这么久,我还会不了解你?快点,把话说清楚,你到底在发什么脾气? 林漱容见她这般强硬,眼神有些惊讶,可态度却分明要比方才要缓和许多,沉默片刻缓缓道:想不到殿下竟会如此直截了当。 你们这些官家勋贵最爱弯弯绕绕,但我却不乐意那样同你讲话。明昙说,何况,我和你都这么熟了,还有什么话是不能直说的? 兴许是这句话触动到了面前的少女,林漱容抿起唇来,神情松缓,眸中冷意也在不知不觉间悄然消散。 她盯着明昙看了一会儿,把后者看得浑身别扭、禁不住抖了抖后,这才放柔语气开口道:这后宫当中,各方派系混杂,暗流涌动,您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有心人看在眼中,殿下可知? 明昙皱起眉,直觉她话里有话,有心人? 陛下守制敬妻,中宫久掌凤印,大权在握,总理六宫,多年无一人能与其比肩。林漱容道,如今,先太子殿下薨逝、三殿下久居百草谷,皆不在宫中;这坤宁宫势力的风向标,除却皇后娘娘本人,便自然而然嵌在了您的身上。 先太子明晏、三皇子明景、九公主明昙,这三人是皇后顾缨嫡出的两儿一女。 竟敢这般毫不避讳地提起我二位兄长,明昙略敛眸光,看不出喜怒道,你倒是胆大。 林漱容垂眼,朝她深施一礼,定定答道:因为漱容知晓,殿下是通透之人,定不会为此而怪罪于我。 明昙没有答话,只是略略扬首,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陛下心怀大志,不近女色,因此低位妃嫔的日子总是难熬,并尤以瑛贵人和静贵人这两位为最。 林漱容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瑞兰轩的方向,压低声音说:家世不显,也无皇子傍身,只得任人欺凌。我虽不常在宫中,但观四公主的作态想来崇乐宫那位,也是最看不得这些妃嫔过上好日子的。 见她竟如此剖白,为自己分析起这后宫形势,明昙心头顿觉一紧,油然生出某种奇异的感觉。 林漱容为何要与自己说这些? 是因为把她当作了知心朋友?还是因为有其他更深层次的、她还不曾意识到的原因? 明昙短暂的异常并未被林漱容所察觉。 后者仍在继续分析道:往日殿下与三公主交好,尚能说是孩童之间自寻玩伴,没什么更深的缘故;可这回,您在瑞兰轩留用晚膳一事,如若落在旁人眼中,便是皇后娘娘有意要将静贵人纳入坤宁宫的羽翼之下了。 细细听到此处,明昙一怔,恍然瞪大了眼睛,犹如醍醐灌顶般失声道:难怪静贵人硬是要以答谢为由,邀我到瑞兰轩一坐,原来背地里竟是打着这样的算盘 答谢?林漱容略略蹙眉,追问道,殿下帮她做了什么? 明昙有些尴尬,不由自主地咳嗽了一声,硬着头皮道:下午我在御花园游逛时,恰巧遇到宋贵嫔正因一朵芍药与静贵人起了争执。我听宋贵嫔满口宁妃,半点都没把我母后放在眼里,一时气不过,所以就 见她自己都不好意思把这种狗拿耗子一般的事迹再讲下去,林漱容抿起唇,无奈看着面前满脸惭愧的小姑娘,不禁深深叹了口气。 殿下日后行事,当多作考虑。她顿了顿,并未多做指责,反倒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有所指地提醒道,如若遇到难以抉择之事,也不妨先来问一问我,您觉得如何? 明昙缩了缩脖子,眼珠一转,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鼓着脸迫不及待道:那你刚才生气,也是因为我又自作主张了吗? 未曾想到对方这么快就找到了原委,林漱容沉默了会儿,痛快地抿唇颔首道:是。 我是奉陛下之命,前来尽心辅佐殿下的,少女垂下眼眸,将辅佐二字念得重了一些,语气轻飘飘的,明昙却听得无端有些心生酸涩,但若是殿下做事不愿同我商量、不愿交付信任,那我也是会很难过的呀 要是林漱容依然态度强势,明昙就算理亏,也一定会硬撑着不肯服软;可这会儿眼见对方情绪低落,不似往常那般面柔心狠,她反倒油然愧疚起来,颇觉得有些手足无措。 何况今天这事,也确实是自己思虑不周,对看似弱势的静贵人掉以轻心了。 好啦,没有不信任你,明昙皱起小脸,绞着手指,拧麻花似的哼唧两声,干巴巴道,你是父皇钦定给我的伴读,不信任你还能信任谁? 她一向不会安慰人,能憋出这两句已经算是十分努力了,是以也不曾发现林漱容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反而主动上前,牵住后者的手,缓声催促道:行了行了,不是专程来给我送冰沙的吗?赶快回去吧哦对,等会儿我再请母后给你提一道令牌,这样就不怕宫门下钥了。 难得这小公主能这般细心。 林漱容没忍住笑了一声,又在明昙来得及回头瞪她之前,弯眸柔声道:多谢殿下关怀。 回坤宁宫最近的路,也需要横穿御花园。 明昙似乎仍在为刚才的事情而别扭,一路都低着脑袋,愣是一言不发。 林漱容深知她的性子,倒也没再多言,只是静静牵着明昙的手,稍微加快脚步,以防正在自闭的小公主不慎撞到树干上。 锦葵是个机灵的宫女,一直在后头不远不近地跟随,既不多嘴,还对两个姑娘之间异样的气氛视若无睹。 主子之间的事儿,不论再如何古怪,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也要懂得本分,万万不该干涉其间。 就这样默然地走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林漱容忽觉指尖一紧,疑惑回头,发现明昙正凝神望向她们身旁的花丛,不知为何突然停下了脚步。 殿下? 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明昙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蹲下。身来,伸手轻轻碰了碰脚边那一株雪白的花。 它们几朵簇拥着开在一起,被厚实深绿的叶片所包围,花瓣细长如线,呈放射状向外绽开,远看如同星星一般,近看却能发现花蕊顶端染着浅浅的红,淡妆素裹着,就仿佛是个端庄玉立的美貌少女,纯洁而优雅。 林漱容拧起眉,仔细观察了会儿,脸色一变,急忙将明昙的手拽了回来,语气严肃道:这是文殊兰,有毒,殿下莫动! 文殊兰? 明昙蓦地一愣。 这个名字,没有谁会比自己更加熟悉。 她喉咙发紧,无意识地伸手捂上心口的位置,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些纯白的花,脑中忽然没来由地一阵晕眩。 这种花杀死了明昙。 在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她的这副躯体里,刚刚离开了一个真正年幼的灵魂。 林漱容虽有些茫然,但也看出了明昙的不对劲。她抿唇思忖片刻,没有轻易开口,可手上却动作温柔地曲起指节,将对方的指尖攥紧在掌心。 微暖的温度软化了僵冷的骨骼,明昙下意识回握住林漱容,盘旋在脑中的眩晕感终于消退了一些,砰砰直跳的心脏也松缓许多。 而与此同时,就在这一瞬间,她忽然福至心灵,脑海中的思路也被骤然打通,电光火石般掠过了两张几欲重合的面容。 脸上满是血污与泪痕的女子,胸口插。着一把锋利的尖刀,朝明昙狠绝凄厉地一笑。 南桥上咄咄逼人的妃嫔身后,一名宫女深深垂头,与明昙对视的那个瞬间身姿僵直。 即便是做鬼,也要为jiejie报仇雪恨? 明昙低声自语着,眸色渐渐暗沉下来。 身后的锦葵在听林漱容道破这花的名字后,终究没能忍住,几步赶上前来,急急忧心道:殿下,您之前中的毒 明昙一摆手,前者的后半句话戛然而止。 锦葵,你还记不记得今天下午跟在宋贵嫔身旁的那个宫女? 锦葵一愣,蹙眉回想了一会儿,迟疑道:婢子记得。可她那时一直低着头,婢子似乎并未看到她的长相 我看到了。 明昙面沉如水,凝视着脚下的文殊兰,冷冷说道:她的眉眼相貌,与当初那个给我下毒、最后自尽在殿中的御花园宫女夏桃几乎一模一样。 第20章 明昙在与林漱容短暂商量后,决定不将这一线索再告诉其他人。 甚至,她还难得对锦葵摆起了正经的公主架子,冷声给对方下了令,不许后者将此事禀报给皇后。 春去夏至,季节更转,沅州大旱总算在朝廷的赈济之下渐渐过去。灾后事宜繁杂,单是今年农户们的收成稀少、交不起税这一点,就足够让皇帝头疼许久。 赈灾开的明明是国库,可那些官员们却也不肯消停,个个都像是被咬下了一块横rou那般,成天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口舌中掷地有声,是为了百姓社稷;暗地里心怀鬼胎,想的却是自己腰包中又能添多少银两。 而前朝与后宫,也本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户部尚书祝之慎赈灾有功,获了皇帝嘉奖,宁妃在宫里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 先前也曾提过,后宫派系复杂,妃嫔之间拉帮结伙乃是常态;宋贵嫔能在御花园中如此猖狂,公然欺辱静贵人,原因便是她跟了个好主子,正是宁妃祝溪声。 妃位之下便是贵嫔,宁妃又正得着势,难怪祝宋一党会更加大胆,连明昙这个九公主都不太放在眼中了。 眼下这种形势,打狗也要看主人。 林漱容立在那片文殊兰旁边,垂下双眸,扫了一眼满地雪白团簇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