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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呈依然努力,一张一翕像条竭泽的鱼,终于又艰难地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字来,谢霖连忙附耳过去,只听他说的是——「他们是谁」。 他悚然一惊,劫后余生的巨大欢喜瞬间凝聚在脸上,半晌后才指着自己问道:“那你记得我是谁吗?” “谢……谢霖……” 苏月兰连忙上前:“那我呢?” “妈……” 谢霖从手机调出了一张他们俩和徐帆的合影:“你看,这个是我,这个是你,那这个呢?这个是谁你还记得吗?” 他想摇头,可身体机能并未恢复,除了意识之外,浑身上下都动弹不得,但谢霖依然从他努力的动作和表情里得到了他否定的回答,刚刚才暖起来的心又骤然冰冻:“他是徐帆!你的大学同学,做了四年舍友,还给你当过一年的副支队长,你记得我怎么会不记得他呢?” 苏月兰敏锐注意到他脸上更加困惑的神色,一把拦住了谢霖,只问:“阿呈,你知道你现在几岁吗?” “十……八……” “你的记忆要是停留在十八岁,你怎么会记得谢霖呢?那会你们根本不认识啊?” 应呈又眨了眨眼,撑着眼皮努力地看了谢霖一眼,断断续续地说:“我们……一起……读书……” 苏月兰和谢霖对视了一眼,就跑出去找医生了。 谢霖趁机掏出手机,调出了江还拍的那张证件照:“那你还记得他吗?” 僵硬的脖子终于恢复了一点知觉,应呈轻微地摇了摇头,久未运动的脖子,发出了「咔咔」的响声。 —— 从植物人状态中恢复过来的应呈将会遭遇一大堆的问题,但谁也没想到首当其冲的居然是记忆错乱。 他的大脑所受到的损伤使得他处理记忆的方式出现了错误,他把自己的记忆分解成了一块一块的拼图,结果全部拼错了。 他把这个人的身份嫁接到那个人身上,又把那个人的容貌硬套在这个人身上,把毫不相关的两段记忆合并成了一段,又把同一段记忆拆解成两个部分硬塞到两个不同的人身上,时而觉得自己还在高考前一天,时而又觉得自己正在准备英语四六级,有时能把毕业论文完整背下来,有时又连自己的过敏原都想不起来。 但幸好,他一贯拿的是猛男团宠小公主剧本。小时候的记忆苏月兰这个当妈的会一段段掰开了揉碎了讲给他听,大学的记忆徐帆可以亲自赶过来告诉他,工作的同事他分不清,谢霖就打电话挨个排休,让人轮流到首都医院来陪几天。 这些亲人和兄弟,会帮他一点一点把这张庞大的拼图拼成正确的模样。 他的记忆虽然错乱,但大脑处理记忆的功能并没有损坏,就像一篇长篇的完形填空,有他们把绝大部分填词完成,余下的部分,他只要自己联系上下文,也能弄明白一个大概。 ——他从来就不需要自己一个人独面黑暗。 等黄志远带着顾宇哲请了年假专门赶过来的时候,应呈的记忆已经恢复了大部分。 他的身体正在逐渐恢复,已经能够独立坐起,正在联系四肢的协调性,实力和听力也都恢复过来,但毕竟大脑经受了不可逆的损伤,反应还是比普通人要慢上一拍。 “应呈?”黄志远拎着大包小包风尘仆仆走进病房,得知应呈记忆错乱,一贯大大咧咧的嗓门难得局促起来,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问,“身体怎么样了?” 苏月兰连忙迎上前来,接过东西:“你说你,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客气了不是?” “老陈让我帮他带了个果篮,水果都是宋老师挨个仔细挑的,保证新鲜,非要我带上,你给应呈尝尝。” 她连连应声,出去洗水果了。黄志远又凑近了问他:“还记得我是谁吗?” 应呈坐在床沿,四肢还是僵硬的,小半年的昏迷让他格外瘦削,门板似的,单薄得好像会透风,眉眼之中尚有未完全退去的苍白病态,使他笑起来的时候也没有了以往一贯的纨绔气,透着一点陌生的斯文:“记得,黄局。” “你都能知道我是黄局不是黄副?我当这局长总共才没多久呢。” “谢霖帮我捋了一遍,我都记起来了。您是去年,陈局受伤以后,八月份当的局长。” 谢霖在旁边守着:“医生说他这不是失忆,是记忆错乱,其实他什么都记得,只是他对不上号,这几天我把局里的人和事都说给他听,他自己就慢慢的理顺了。” 黄志远背后又探出个头来:“那我呢,老大,你记得我吧?” 应呈来回仔细看了他一眼,肯定地说:“秦一乐。” 他立刻急得跳了起来:“不是!什么秦一乐,我是顾宇哲!你的得力干将左膀右臂,你最疼爱的顾崽啊!” 谢霖看了应呈一眼,倚着窗轻轻笑了起来:“耍你的,第一个想起来的就是你,满意了吧?” 顾宇哲眼里唰一下就亮起了一盏灯,憨厚又充满活力地笑了。 笑够了,黄志远这才脸色一正:“那你坠楼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应呈摇头:“有关于江还的事,我都记不起来了。医生说人的大脑就像一张白纸,记忆就是这张纸上的点,密密麻麻,五颜六色,越是重要的记忆,占比就越大,一旦这张纸遭受了损伤,最容易丢失的,反而是占比更大的部分。所以越是重要的人,重要的事,才越容易被遗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