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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落,薛晖暗忖半晌,继而挥手命他们下去, 旋回半步瞧一眼席间, 向着赵管家道:“将宾客都散了罢,我不想听见任何猜论从我薛府传出。” 赵管家得令,旋即颔首称是, 大手一招将前庭伺候的小厮尽数揽来,匆匆两语吩咐下去。 然而席间众人观得适才那一幕, 无不目露惊讶,难免去猜太子突然离开的缘由,纷纷三两成伴,交头接耳。 另一边, 苏缘擒帕揩了揩嘴角,搭住身边人的手腕,凝眉奇道:“太子殿下怎么走了?” 闻言,薛翦方从怔忪中拔回神思,转首道:“我过去一趟。”随后抚案而起,抖了两下袖摆便向着李聿欻步自去。 烛火里似乎淌着点点浮尘,李聿见她走来,顺其起身,尚不及开口,便闻身旁传来陪笑送客之音,皱了皱眉。 “慢着。”薛翦轻斥,那小厮听声旋过身来,见到来人脸色更加难堪,八字眉高高挂起,“小姐,我们也是听从老爷吩咐,你便别为难小人了。” “我就说两句话,也算为难你么?”少女眸光一黯,冷冷睇着,声音里虽有笑,却不难察出是藏尽薄愠的。 那小厮听了她的话,面上顿有一种苦不堪言之色。 李聿自余光打量一眼四周,心念转动,到底不愿让薛翦难做,于是摆袖道:“无妨,我过两日再来找你。” 顿了须臾,复错身在她身旁低低说道:“到时再向你讨教,早些歇息。” 他的声音如春风般旖旎,缱绻于薛翦耳畔,她却立时抬眸看去,眼底布满异色,“你就没有要问我的?” 明明他不久前还是一副不豫之态,现下却这般亲昵,实在令人费解。 月华幽淡,眼前少年仿佛滞了一瞬,很快便冲她笑了笑,然后随着那名小厮踅出前庭。徒留薛翦似懂非懂地驻步原地,轻轻蹙眉。 酉时七刻,皇宫。 夜色如禁,檐角宫灯被晚风吹动,岑岑摇曳出一许悲寂之意。高成淮甫下马车,便步履沉重地往皇帝寝宫疾行,皂靴踱在砖面,刻出冷露般的响音。 转眼至宜宸宫门外,即见余内侍向他急切一揖,继而抱着拂尘夺步走来,苦着脸边行边讲:“陛下今个儿刚召见完二殿下,便气得大发雷霆,当场就太子殿下快随奴才进去罢!” 闻听此言,高成淮焦重如霜的眸子里忽而掠起一丝淡淡的惊疑,片刻,敛神问:“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陛下这是怒火攻心,恐伤及心脉,已经在里头施针,派人煎药去了,只是”余内侍觎了觎太子,抑声儿道:“只是奴才瞧着陛下这回病得比以往严重许多,太子殿下——” 不等他说完,就见得高成淮眼刀泠泠掷来,顿觉如芒刺背,旋即钳口结舌。 入得殿内,炭火的热气即刻涌上周身,高成淮放轻脚步,视线借着碎光烛火斜斜落去卧榻,但见蚕丝衾下裹着一副祥静的身躯,心头莫名一涩。 大约是他第一次意识到父皇开始变老了。 他一向不会去主动观察皇帝,更不屑于在皇帝面前卖弄殷勤,反正在那人眼里,不论他做得再好,他们之间永远隔着一条清晰的,疏远的鸿沟。 以父子之名建立,又以猜忌为土地滋养。 可不知为何,此刻看见皇帝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鬓角似乎生了白发,竟然令他有些说不上的悲痛。 这种复杂的心绪,是他当下的年纪和经历所无法理解的。直到多年以后皇帝崩殂,他方才明白何为帝王,何为父子,以及他认为自己这半生从未得到的父爱。 元景二十三年腊月初八,太子于御前侍奉一夜。次日,圣上决意令二皇子之藩,封地樾州,赐封号樾王,择日启程。 暖阳消逝后,京城迎来了今年第一场雪。 碧痕院内却仍旧和风缭缭,白烟自紫檀香炉里袅袅旋起,暗香迎人。 少女单手撑着脑袋,侧躺于卧榻之上,一条腿吊儿郎当地屈起,看着屋内忙进忙出的侍女和桌案上堆摞满的贺礼,挑了挑眉,招手道:“别忙活了,你们不累我瞧着还累呢!” 这些宾客送来的礼物虽非寻常,但在薛翦眼中亦非珍贵,无甚稀罕,即便搬进来,她也懒得去拆,何必徒添一事? 小竹闻言搁下在半空中指挥的小手,捉裙步去薛翦跟前,“小姐不挑挑吗?指不定有喜欢的呢。” “喜欢什么呀,你们把东西摆在桌上,我到哪里用饭?”薛翦眉峰耸起,嘴上说了一句便洋洋罢腿趿靴,敛袖道:“得了,我去娘那儿,这屋你看着办吧。” 嗓音方落,就见得一抹桃色阒然旋出门扉,扯出些蓄谋已久的味道。 余晖宁谧,薛翦步履轻快地走在迂回长廊上,那点按捺不住的少女心思直挂眼梢。 虽然李聿昨夜颇有古怪,但不可否认的是她喜欢他。既是喜欢,自然得第一个告诉母亲才是。 甫进外间,即见魏氏挑灯坐在案旁,手里头的针线上下幽幽穿行,便成一副娴静淡雅之画。 “娘在绣什么?”薛翦径自搬了圆凳去魏氏身边,眼神莹亮,笑容灿烂。魏氏余光看她一眼,淡笑道:“还能绣什么,打发闲趣罢了。” “女儿来了都讨不到您正眼一瞧,却说什么,是在打发闲趣。”薛翦薄唇微微勾着,一脸不正经的模样。 魏氏转头,有些忸怩地拿眼嗔她,“没大没小的样子到底跟谁学的!看来平日还是太纵着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