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离作法还余一个多时辰,满宫的人都撂下手中的活儿前去寻人,甚至惊动了皇帝,他无波无澜的低叹,只道:“出师不利,想来朕真是命途不顺,连天上神君都救不了。” 太后深信守鸣对皇帝命途的卜算,闻言愈发心悸,颐指气使地哼笑:“若是找不回人,你们都擎等着死吧。” 人命在她手上卑贱如蝼蚁,若是可行,情愿以满宫的人换那有用的一个。 底下人倒是不负众望,果真找到了人。 只可惜是具尸首,从井里打捞上来时,早已经没了气息,兴许跌下井的时候脸正朝下吧,摔得辨认不出真面目,但是瞧身上的道服,理应错不了。 底下人查了查,周遭没有任何缠斗的痕迹,想来是对宫中不熟悉,才失足坠了下去,至于人是怎么到那口井的,压根没有人在意。 太后更不在意人是如何没的,瞧着湿漉漉的尸首,用巾帕掖了掖鼻子,气得咬紧了牙关说不出话来,立即发落了管事的太监。可杀人解决不了当下的困境,稍稍缓和神色问守鸣:“祈福的人反倒先坠井而亡,这算是大凶吧?依你看,要不要换个日子?” “冬节阳气最盛,要寻下一个同样的日子,也并非不可,但是……”守鸣道长缓缓摇头,“世事难料,只怕皇上等不到那个时候。” 这是没有别的办法了,现在再召见宫外的人寻人只怕也来不及,太后急得心焦火燎,手下的书案拍的震天响,吊着嗓子恨声道:“还不快去找摄政王,让他找了人带进宫来。” 再尊贵的女人也有无法摆脱的宿命,要被困在深宅后宫中,依靠男人撑起外头的事宜。 守鸣道长面不改色,掐着手诀意有所指的开口:“不必再费力去寻,王爷府上正有一个。” “王府?”太后有些糊涂,“王府可不在北中。” “北中可不只是指如今的居处。”守鸣道长笑着摇摇头,讳莫如深的模样,怎么也不肯多说。 太后知道他们有不能泄露天机的忌讳,也不为难,既然知道王府上有,跑一趟不算难事,她招手叫来贴身太监杨宜,“来回跑怕是来不及,直接另派人去林府知会王爷一声,你亲自拿着本宫的手谕去王府找人。” . 林老夫人刚将林同裳哄睡,便早早候在门前,只等着裴瞬过来,已经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还要经受这样的变故,心中急痛,依旧得强撑着,刺目日光下,已显佝偻的腰背挺得格外笔直,算是无言的抗争。 远远看见辆青绸马车,忙迎上去,等瞧见里头的人下来,才觉有了主心骨,偏过头去按了按浮肿的双目,换上张笑脸,“你可算来了,裳儿适才闹着要等你,刚哄她睡下。” “究竟是怎么了?”裴瞬问道。 “大约是近来悲痛太过,染上癔症了。”林老夫人浑浊的双目流出泪光,“一会儿只当自己是孩子,扯着我的衣襟叫母亲,撒痴的要吃要喝,一会儿又当自己是姑娘,口口声声说要等你从南崖回来。倒是一句不曾提过周敛,我也不敢提,怕再叫她难过。我瞧她神魂颠倒,连我都认不出了,实在没了办法,这才叫人请你过来。” 她幼时母亲早逝,打小跟在自己身边长大,父亲也是个不争气的,将养了两房妾室出去自立门户,原本她出嫁给周敛,夫妻和睦也算圆满,现下出了那档子事,竟将好好的人磋磨成这样了。 “姨祖母先别急。”裴瞬重重握住她的手给她些支撑,随着她的指引进了林同裳的闺房。 越过合锦屏风,拔步床上的梅花帐高高悬着,隐隐约约能瞧见里头安睡之人的身影,裴瞬为避嫌不便走近,隔着段距离停下来。 林老夫人走进去拉开帐幔,半坐在床边,俯身柔声叫裳儿,“快起来,看看是谁来了。” 林同裳睁开惺忪的双目,抬手使劲儿揉了揉,迷迷糊糊地又唤“母亲。” 林老夫人苦笑着应下,扶她起来给她披上外衫,抬手指指一旁的裴瞬,哄道:“你不是闹着要见阿瞬,他来了。” 林同裳惊奇的呀了声,将头探出帐幔,直盯着裴瞬看了良久,眼神愈发茫然,手指揪在锦被上,皱眉回应:“母亲,我不认识他呀,他是谁?” “瞧瞧,这会儿又当自己是孩子了。”林老夫人长吁短叹,为她拨开脸上的碎发。 “母亲,他到底是谁呀?”林同裳满脸的天真无知,抱住她的手臂,来回摆动着连连询问,又偷偷拿眼神瞥他,可她想了又想,还是没认出来他是谁。 裴瞬推着轮椅走近,尽力堆笑好让自己显得温和,“你再仔细瞧瞧,看认不认得我。” 林同裳再看还是摇头,她的注意力已经从他的脸上转移到他的轮椅上,颇感新奇地伸出手在上头摸了摸,“这个能动的东西是什么,我能坐吗?” 众所周知,残疾的双腿是他最大的缺憾,林老夫人怕她没有忌讳冲撞了她,忙拉回她的手,轻斥道:“裳儿,莫要放肆。” “无碍的。”裴瞬勾了勾唇,面上出奇地和煦,拖着长音配合:“你若是想试试,当然可以坐。” 嘶哑的声音刻意压低略显突兀,他太久没有像这样耐下性子,更不必说哄人,初听到发出的音调竟有几分难堪。 “那我要试试。”她忽闪着眼睛看他,说着便要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