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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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如山海一样沉重的罪孽与痛苦,化成魇压在他身上,钻进他的血脉和骨髓深处。 就连他一时间都无法承受,走火入魔的征兆那么明显,让他不得不再次闭关修养。 在烈火焚身一般的痛苦中煎熬的时候,郁归尘回想起舟向月还被他囚禁在密室之中时,曾经抱着他的胳膊,低低呜咽:“痛……” 舟向月一向只在清醒的时候叽哩哇啦地叫痛,昏迷不醒的时候,他通常再痛也只是隐忍地低低喘息,就像是受伤的小兽孤身躲在危机四伏的荒野中,本能地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也只有被郁归尘抱在怀里的时候,感觉到他的气息,才会下意识叫痛。 “哪里痛?” 郁归尘早已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遍,他身上其实根本没有伤,唯一的伤口就是现在被他自己咬出血的唇瓣。 可舟向月就是那样紧紧抱着他,哽咽着说痛。 郁归尘最后只能猜想,他或许是做噩梦想起了以往的记忆。 他一边轻拍舟向月的背,一边轻声问:“什么时候的事?” 舟向月低低地抽噎了一声,“一直……” “一直?” “……一直。” 一直都这么痛。 “求你……” 舟向月像是濒死一样地抱紧他,冰凉的身体浑身发抖,嘴里低声呢喃着什么。 他的声音太低了,郁归尘低头凑到他面前,“什么?” “……杀了我。” 那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痛苦,让人宁愿以死来逃避。 直到郁归尘自己开始替他承受,他才知道原来他那么痛。 那是成神的代价吗? 还是说,那是他不顾一切地想要做到某件事的代价…… 郁归尘勉强从那种摇摇欲坠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之后他变得更加容易反噬,每次反噬的时候,都会进入类似的危险状态。 于是他把自己锁在了密室里的锁链上。 那个密室原本就是用来囚禁神明的,有着他所能做到的最厉害的禁锢阵法,哪怕是他自己,在意识不清醒的时候也不可能逃离。 墙上挂了许多粗重的铁链,郁归尘曾经吓唬过舟向月很多次,说要是他再逃跑就用铁链把他锁住,但实际上却从来没有锁过,因为他承受不住。 他逼自己永远不能忘记,他所爱的人当初就是因为他被困在这里,如同鸟儿被折断双翼困于囚笼之中,忍受着无法说出口的痛苦。 死寂的密室深处,锁链冰凉。 明明他的小狐狸那么怕痛,那么怕冷。 他无法想象,这数百年来,他到底有多痛,有多冷。 很久以后,在满地珍珠之中,境主白澜曾经问过他的心,为什么他不愿意哭,不愿意忘记那些痛苦。 郁归尘的神智被困在梦魇深处,白澜所问的是他无可掩饰的潜意识。 那团破碎的火焰微弱地闪烁着。 “……我也不知道。” “我只是觉得,他或许在对抗什么极为强大而沉重的东西……就像是命运。” “他站在天平的另一端与命运对峙,命运想将他拖入深渊,而那些痛苦,可能就是他的砝码。” “如果我与他站在一起,我还能与他分担痛苦,我们会一起对抗命运。” “可如果我选择遗忘,那我的痛苦也会落在他身上。我不与他一起,他就要独自支撑在天平的一端,而另一端不只有命运……还有我。” 反噬结束之后,一身冷汗的郁归尘慢慢从密室中走出来,看见窗外春雨淅淅沥沥。 又是一年春至,冬末的寒气尚未散去,雨已潇潇不断。 郁归尘走出房门,感觉到无数冰凉柔软的雨丝落在发间、落在身上,慢慢打湿了他的额发,仿佛在亲吻他的额头。 有一个人跟他说,下雨的时候,就是他来看他了。 他离开已有九百年。 自他走后,他再也不躲雨。 于是此后遇见的每一场雨,都是一场绵绵无尽的道别。 不知不觉间,雨小了下去,夜幕也无声地降临。 乌云在渐渐散去,低低的云海之上竟然还出现了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慢慢沉入黑暗。 郁归尘坐在窗边,刚要关上窗户,忽然感到夜空远处的光线变了。 他抬起头的瞬间,瞳孔微缩。 云海之上刚刚吐露的一轮满月,竟发出了如血的红光。 在月光之下,远处薄雾缭绕的层层灰色山岭仿佛被那一滴胭脂色的墨水点染,迅速荡开一片嫩绿夹杂的嫣红春意,那是大片大片绽放的花海。 但那胭脂色的花海只绚烂地盛开了短短一瞬,下一刻就颓然逝去,再度枯萎成冬末大片萧瑟的枯木。 郁归尘几乎从来没有这么强烈地感觉到熟悉的气息从某处浮现,就像是天现血月、火凤初生,任何阴影都无法埋没那种从灵魂深处传来的震颤。 他径直找了过去。 足够强大之后,就连某些魇境都阻挡不了他。 于是,在那个燃烧崩塌的魇境之中,穿透如暴风雪一样漫天飞舞的梨花花瓣,郁归尘看到了那个身穿大红嫁衣的纤细身影,眉心红印清晰可见—— 那个人蓦然喷出一大口鲜血,一头栽倒下去。 天底下最极致的幸福和最极致的痛苦,就在那一瞬间从郁归尘胸口的旧伤处炸开,心头剧痛。 那是他数百年来第一次灵力失控,一瞬间万千花瓣齐齐爆燃出绚烂火光,如燃烧的星河漫天倾覆。 在铺天盖地坠落的璀璨流火之中,他心爱的人落进他张开的双臂之中,抱了个满怀。 …… “好了我懂了,遇到舟倾之后,你肯定一直都很纠结,又希望我是舟向月,又怕我真的是舟向月。” 如果是是尘寄雪那样的魂灵,那意味着他是有一个无辜的人,但也意味着这不是他的爱人。 如果是本人……则意味着,他又在骗他。 情绪就像是悬在细细的丝线之上,两边都是深渊。 “——所以,这就是你把我按倒大做特做的理由吗?” 舟向月气喘吁吁地按住郁归尘的手臂,“就是没有安全感对吧?我说我说,我爱你,我爱死你了。真的,你就是我的心肝大宝贝儿。” “有什么好不安全的,你以为我是什么很贱的神吗,难道谁想玩我我都给玩的?我让他未来八辈子都当蛆好吧。” “我有多爱你,你说句爱我,老子命都给你。” 郁归尘:“……” “不对啊……” 舟向月突然反应过来,“等等,我明明说过那么多次,是你从来没跟我说过我爱你吧?” 他伸手勾住郁归尘的下巴:“耳朵你说,我爱你。” 郁归尘抿紧了唇,绯色染红脸颊:“……” 舟向月没听见回答,恼怒起来:“你命都能给我,怎么说句我爱你比死还难吗?” 郁归尘的呼吸有些急促。 还没等他开口,舟向月磨了磨牙,“这么为难?你是不是被什么小妖精迷了眼了……那行,换一个问法。” 他眯起眼,目不转睛地看着郁归尘:“耳朵,你最喜欢尘寄雪,还是舟向月,还是舟倾?” 郁归尘:“……这不都是你吗?” “那可不一样!” 舟向月眼里闪动着危险的光:“你必须说。” 郁归尘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最喜欢舟向月。” 舟倾他没见过,尘寄雪怕他怕得要命,怎么也不可能问他这个问题。 “你完了!” 舟向月冷笑一声,“其实我是尘寄雪。你就跟你死了的舟向月过日子去吧,再见!” 他猛然挣扎着要起身,可还没爬出去一步,一下子被郁归尘掐着腰往回一按,顿时整个身子都软了回去,根本逃不掉。 郁归尘把他揪回来,但又不动,就是把头埋在他的颊侧,两人紧贴得能听见彼此胸腔中剧烈的心跳声。 舟向月挣扎不出去,只能一边难耐地喘息,一边咬牙切齿道:“但你叫郁归尘,不叫郁归舟。你跟尘寄雪是情侣名!” 郁归尘:“……” 他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自己听听,向月对什么?” 舟向月:“对归舟。” 郁归尘:“……” 他不得不为自己辩驳一句:“对仗的字不能重复。” “啊?” 舟向月一愣。 “你也真狠得下心,”郁归尘抱着他,低声道,“尘寄雪被你从头骗到尾。” 舟向月挑眉:“他人傻怪我咯?” 他随即就摸了摸鼻子:……好像特么还真怪他。 下一刻,他立刻瞪了郁归尘一眼,又用胳膊肘捣他一下,“我不管。你不说我爱你,我就不让你玩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