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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媚 第104节

    傅千凝会意,从旁搀牢林夫人:“伯母,咱们回园子慢慢聊。”

    林夫人连连拭泪,哽咽点头。

    秦家宅子在大小、布局、亭阁的样式几乎按照京郊的品柳园复刻,除某些局部根据个人喜好进行翻修或加建,南北花木品种有差别外,池沼湖泉、庐室堂谢等完全一致。

    秦老岛主邀请客人穿行于小桥曲水,绕过媚柳挺松,步入一幽鸟啼枝、药香四溢的庭院。

    宋思锐取竹沥水,备茶磨、水杓、茶罗、茶帚,盏托、茶筅、茶巾等物,逐一为大家奉茶。

    双方寒暄几句,秦老岛主问明林昀熹一年来的状况,感慨良多,边饮茶,边聊起陈年旧事。

    “奉延二十一年冬,雪灾深重,岭南以北出现了瘟疫,还没到开春便爆发了……老夫和子女随年迈的父母路过,本着行医济世之心,进入抚州城治病救人。

    “隔了整整十七年,老夫犹记那呼天抢地的哭声、染瘟疫者的愁苦和悲怆。我们一家五口忙了三日三夜,正逢州府派人清理隔离,我秦家……身份颇为特殊,故暂避城外。”

    林夫人蓦地回忆起meimei那句“看小昀熹断了气,嬷嬷请更夫送去郊外埋了”,不由得暗捏一把汗。

    “某一晚连夜出城,正好见一黑影,抱着一只大锦匣,鬼鬼祟祟沿城墙而行。我们猜是贼人,恨动荡时期人心不古,施展轻功追上。那家伙发觉有人追来,急匆匆发足狂奔,恰巧月黑风高,不小心摔倒,匣子脱手甩出数尺。

    “出人意料的是,匣子内忽地传来婴儿微弱啼哭声!那黑衣男子惊得连滚带爬,抱头鼠窜,一边吼‘不关我事、不关我事、我不是人贩子’,一边落荒而逃。

    “家母医者仁心,惊觉是个气若游丝的小丫头,即刻抱回住处,不遗余力救援。施针、喂药、找乳母……倒腾半月,勉为其难救活了。”

    众人虽知那是小昀熹,仍禁不住长舒一口气。

    秦老岛主凝视林昀熹半晌,叹息:“我们检查过这丫头的随身之物,除去一裹着锦锻的椴木匣,衣裳倒是件件精致,不似穷苦人家的孩子。贴身的小肚兜内层绣有‘燎烟微吐,东昀初熹’八字……”

    “啊!”林夫人惊呼,“那、那是我闲来所绣的双面绣,一面蝶舞,一面为小字……”

    “正是。”秦老岛主挪移至檀木柜前,取来一沉甸甸的石匣,再从中拿出一上了锁的小方匣,开锁后向她展示那小婴儿的肚兜。

    “昀熹小时候,确实很爱穿我做的衣裳,想来……我meimei调包时,生怕她把贴身小衣换了,容易惹她不适、哭闹,因而留下……”

    林夫人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林绍和林昀熹、傅千凝轮番安慰了一阵,示意秦老岛主继续。

    “我们一家推测,那八个字包含孩子的名字,试了几种组合,觉察她对‘昀熹’这两个音有反应,便唤名昀熹,没料误打误撞,蒙对了!

    “为给她找家人,我们在抚州城内外辗转了两个月,后终于寻到那小偷。小偷却说,锦匣确是顺来的,只因他无意间撞见一更夫,见其怀抱的盒子异常精美,猜想为贵重之物,遂紧随在后。

    “快到城门时,更夫迎面撞见一喝得摇摇晃晃的乡绅之流,随手放下锦匣,上前搀扶。那小偷乘其不备,夺了锦匣跑得飞快……溜出城后,被我们盯上,摔了才知里头藏了个小娃娃。

    “我们顺着他提供的线索,找过乡绅,可那人喝醉了,唯一印象是有人送他归家,得了赏银欢天喜地而归,连人家是何年纪容貌也不晓得。

    “瘟疫期间人心惶惶,人员流散,我们苦寻无果,对这孩子感情日生,决定带她回长陵岛,养在膝下,当作亲生孙女照顾。

    “一晃数年,双亲回大宣仙霞岭颐养天年,我独力承担七十二岛,念及兄弟分散,儿孙或抗击海盗时战死,或病逝,唯昀熹继承家父的部分功力,名正言顺成为我秦家传人。”

    林昀熹亦记起,年幼时长辈尚有好几位,成长后只剩她和爷爷相依为命。

    再后来,傅家兄妹成了她的伴儿。

    回首前尘往事,众人无不慨叹阴错阳差、世事无常。

    问及未来何去何从,林昀熹确信数万海盗占据南洋诸岛,为的是养精蓄锐,重返七十二岛,以雪前耻。

    她希望父亲暂居此地,助她一臂之力。

    林绍曾为工部尚书,更一度兼领少府监、将作监、军器监,主缮修、功作、盐池、园苑,凡城池修浚,土木缮葺,工匠程式等皆有涉猎。

    他起起落落,现今无官无职,仅一爵虚衔,京中恒产寥寥,随女儿女婿留居长陵岛半载或一年,并无不妥。

    林昀熹暗下决心,这一回,秦家的太爷爷和爷爷打下来的基业,将由她来镇守。

    世间的种种美好从不因为某些人努力过,就得以维系,地久天长。

    秦家不会因她寻回亲生父母而后继无人,她,会带动七十二岛中的二十余万子民,无惧自身的微不足道,无惧前路的艰难险阻,无惧将来可能要面临的挫败,以年月织起属于他们这代人的锦绣年华,并为下一代开启繁华盛世。

    她深知她还年轻,但她的长辈们亦曾年轻过,亦曾天真狂悖、肆意风流。

    天地山川见证着他们来过,也必将见证她的存在。

    ···

    宋思锐年少时居于秦家大宅,与她定亲后,为避嫌,特意搬去后山临海小院。

    知悉二人成婚,秦老岛主把后山和整片海滩划归给宋思锐,将他那闲置的房舍拆了,改成宜居的中型院落,依山傍水,清静怡人。

    是夜,安顿好林绍夫妇后,小夫妻住进新家时已是夜色深浓时。

    白日里燥热渐散,天幕缀满的星辉在静谧凉风下瑟瑟发抖。

    林昀熹久未踏浪,脱了鞋袜,挽裙直奔院外;宋思锐如像照顾孩子般,抱了吃食、软毯等追在后头。

    二人嬉笑打闹,数着小螃蟹在沙地上留下的无数洞xue,暂忘烦忧。

    潮水渐涨,他们索性跃至巨石上,并肩观星。

    江山雄丽,星辰摇动,海气漫漫,泠然洒然。

    “章鱼,”她往他肩头轻靠,“有时,我会误认为……这才是梦。”

    宋思锐圈紧她,低头亲吻她的眉心。

    星月辉映下,她倦极的神态颓靡间泛着丽色,懒懒依偎他时,方泄露不现于人前的无辜。

    他禁不住低下头,以唇覆盖她的翕动的小嘴,细细密密封住,柔柔软软践踏。

    持续舟车劳顿,林昀熹兴致欠奉,幽幽闭目,芳颜融融,恹悒罢战,由着他作乱。

    宋思锐寸寸舐下,尽管怀中人软绵绵成团,他仍旧克制住想要逞凶的冲动,替她拢好衣衾,拥娇躯入眠。

    忘了多少个相似的夜,躺靠于沙丘或海岩上,畅快淋漓地倾诉心事。彼此距离自远而近,却从未似这一刻,安心、安宁、安分。

    任凭海风席卷浪潮,他们相互拥抱,相互取暖,昏昏沉沉睡至下半夜,醒时月已西斜。

    林昀熹触抚他没来得及修理的须根,涩涩扎手感引发她的好奇。

    “年幼时,我的认知当中,世界除了茫茫无尽的大海,便只有长陵岛和周边毗邻岛屿;再长大一些,我又想,天下如七十二岛之大,最富庶即是我的岛;

    “当遇见你,看你用睥睨天下的眼神、不可一世的语气,讲述大宣比这儿如何如何热闹繁荣,我心里可气了……恨不得咬死你!”

    “难怪,次次见血……”

    “有吗?”

    “你七岁那年,用荆棘条抽我,咬在臂上,牙印尚存印记;另外两回……”他用指腹摩挲下唇,“也‘柔弱’不到哪里去。”

    “这样呢?”

    她昂首以贝齿轻撕他嘴角,随即松口,诱发他倾身覆来。

    抬手抵住他的鼻唇,她低啐:“我话没说完呢!”

    “你说你的,我亲我的,两厢不误。”

    他睡了一觉,正精神旺健,静听四下无人,寻思螃蟹新食法,悠哉悠哉剥壳。

    林昀熹沉浸在回岛的感怀中,只扭头避过他的玉冠:“往昔听戏也好,读话本子也罢,总会在精彩后收场。实则,人生每一日都有新鲜事、新目标。

    “历经波折,以为长大了,可心里还是发虚,因为我走出七十二岛,知道世间比我预想的还要辽阔,生怕今日的成长应付不了明日的磨难……你曾说过,我定会运筹帷幄的,对吧?”

    宋思锐停下胡搅蛮缠,柔声道:“你,还有我呢!”

    “对哦,”她唇畔挑起一抹弧度,“你八个爪子挥舞,没有处理不了的事。”

    “不,”他语气坚决,“我只能用七个爪子去处理事务,剩下那个……专属于你。”

    最后那句话含混不清,夹带温热,落向她耳根,仿如火舌擦过,烫得她绯颜欲燃。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写到这里,三更合一,我其实没偷懒啦~】

    初步计划写四到五个番外,有副cp、反派视觉、主角小时候的互动,以及正文后续的糖。

    不看配角的小可爱,直接看第一和最后的番外就ok啦

    临近年关比较忙,不能保证番外更新时间,敬请谅解。

    ·

    接下来打算开【公主】的那个文,

    预收的文名会在正式开更时再敲定。

    请大家戳一下专栏先放进口袋,以免迷路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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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一章 番外一(上)

    番外一(上)

    #81

    【一】

    初次踏足长陵岛, 十一岁的宋思锐小心翼翼把双足从长木板挪下,踩在沙滩时只觉地动山摇。

    海上?漂荡数日,黄胆水都呕出来了, 他虚弱不堪,仍不忘紧紧搀扶随时会倒下的外祖父。

    娘走了,爹不要,还被异母长兄的舅舅追杀……外祖父成了他最大的依靠, 也是他拼尽全力守护的人。

    ——为了护住他,外祖父奋不顾身, 挡下一枚带剧毒的流星锥,因独力难治, 只好凭借傅家祖辈和秦家的渊源,跨海求救。

    此际, 夜幕下的长陵岛黑沉沉的, 薄雾中隐隐约约闪烁几点灯火,宛如海天边缘沉睡的盘龙,静谧且神秘。

    宋思锐莫名喜欢上?这片份别致的孤独。

    当夜,岛上?仆从引领外祖父拜见秦老岛主。

    那位年约六十的长者立即为外祖父号脉, 并以慈祥微笑安抚宋思锐:“孩子,到老夫这儿,尽管放心, 快去歇息。”

    宋思锐拚命摇头,坚持陪在外祖父身侧。

    秦老岛主也不勉强他, 当着他的面?施针、剐掉伤口处的烂rou、清理脓毒。

    面?对血rou模糊的惨状,年少的宋思锐固然害怕, 但仍努力坚守。

    只因他知道,这样的伤和痛, 本该由他来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