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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世权臣 第182节

    皇帝想起来,是把这两个无足轻重的宫人忘了,于是挥挥袖子:“闭紧嘴,出去!”

    两人叩了个头,连滚带爬地退出殿外。

    苏晏看着一地的碎木条心惊,讷讷道:“臣、臣也告退?快三更天了,皇爷明日还要上朝……”

    他躬身拱手,向后退。皇帝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拽回来,微微冷笑:“朕的确不是神明,可也不想当你爹。怎么,嫌朕年纪大了?也是,整整长你十八岁,你以为朕有心无力了是吧?”

    苏晏大惊:“臣绝无此意!皇爷正值春秋鼎盛——”

    “嘴上讨好做不得数,不如让你亲身验证一下,朕到底老没老!”

    皇帝不由分说,拽着苏晏直往榻上去。苏晏一边挣扎,一边告饶:“不老不老,皇爷年富力强,饶臣一命吧!”

    “你想当朕的儿子?”

    “不是不是!臣失言,罪该万死,皇爷开恩啊!”

    皇帝轻轻松松将冒犯天威的臣子丢在了床榻上。反观苏大人,衣襟散了,冠帽也歪了,喘息不定,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能惊慌地扑腾。

    “皇爷要打要罚臣都认,可别用这个吓唬臣——”

    “又说错话了,怎么能叫吓唬呢。”皇帝面上喜怒难辨,俯身道,“这叫宠幸。”

    -

    沈柒在两名御前侍卫的监视下,策马驰过夜晚的街巷,全程面色阴沉不做声,只在路过一爿酒肆时停驻,买了坛烈酒。

    他在苏府门口纵身下马,一手拎着酒坛,一手去叩门。

    夜深人静,想必小厮们都歇下了,他以为要叩许久,没想到才几下,门内便传来苏小京的声音:“来了来了,是大人回来了么?”

    清河不在家?半夜去了哪里,莫非……沈柒转头审视马背上的御前侍卫,这两人连马都没下,这是早就知道苏府主人不在?

    苏小京又问了几声,见没人应答,以为是醉汉sao扰,嘀咕着折返回屋了。

    沈柒走下台阶,问侍卫:“苏晏苏大人现在何处?”

    两名侍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答:“卑职不知。”

    沈柒察言观色,更确定他们知情,于是面色一沉:“既然苏大人不在家,任务完不成,我这便回宫复命。”

    侍卫乙皱眉:“沈大人,不是卑职爱多嘴,好心劝你一句,今夜就别再进宫了。”

    “……明天呢?”沈柒问,“下朝后总可以向皇爷复命了罢。”

    “明天?明天皇爷上不上朝,还未可知呢。”侍卫甲挤眉弄眼地笑起来,“春宵苦短日高起啊。”

    沈柒脸色丕变,寒声道:“你什么意思?!”

    侍卫乙瞪了甲一眼,似乎在警告他管好自己的嘴。

    没有圣命,皇宫禁门是决计进不去的,沈柒咬牙,正待再去叩门,向苏府小厮问明苏晏的去向,侍卫甲又说了句:“别白费力气了,皇爷这是收拾你呢,看不出来?”

    沈柒充耳不闻,叩门叫道:“苏小京!”

    苏小京吓一大跳,开门见是他,松口气:“沈大人这是做什么,半夜三更的,我们家大人不在。”

    “去哪儿了?”

    “一个时辰前,有御前侍卫来传话,大人被召进宫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苏小京探头看了看台阶下,“哎呀,不就是这两位侍卫大哥嘛?”

    沈柒转头瞪视两人,侍卫甲朝他做了个鬼脸。

    “没事我先关门了啊,等大人回来,我会告诉他沈大人来过。”苏小京说完,砰一声关紧大门。

    沈柒心底烧着一团阴恻而狂暴的火,此刻被强行忍住,他问那两名侍卫:“既然是圣上的捉弄,二位为何还跟着我?”

    侍卫乙还未开口,侍卫甲嗤笑道:“当然是防止你硬闯宫禁,或者故意搞出什么大动静,坏皇爷的好事了。”

    沈柒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掌心空荡荡地疼痛着,仿佛渴望着刀刃在握。他的神情反倒缓和下来,带着一种冰天雪地般的宁静,一言不发地疾驰。

    两名侍卫赶紧跟上,侍卫乙厉声问:“沈大人这是要做什么?都是奉命行事,不要为难我们兄弟。”

    沈柒不应,催鞭愈急。

    两名侍卫见他往东边,并不是去皇宫的路,松了口气,又有些疑惑不解。

    沈柒一路驰到东市,远远见街尾的通惠河旁,那个卖馄饨的摊子还亮着灯笼,眼底掠过一丝瘆人的杀机。

    他在摊子前下马,一步一步走到桌旁,坐下。

    侍卫们不明所以地跟上来。侍卫甲搔了搔头,笑道:“原来是要来吃馄饨。刚好兄弟们肚子也饿了,老板,来三碗猪rou馄饨,分量要足。”

    两个侍卫一左一右,占据了方桌的两面。

    老板肩上搭着脏汗巾,慢吞吞走过来,“三碗猪rou馄饨?”

    “刚不是说了,你耳聋?”侍卫甲不耐烦地说。

    “不,”沈柒冷冷开口,“一碗,没有馅儿的猪rou馄饨。”

    那两名侍卫顿时面露不悦,“沈大人,两碗馄饨才几个铜板,要不要这么吝啬?”

    老板注视沈柒,慢慢笑起来:“我就说过,沈大人还会再来的。”

    沈柒闭眼,再睁开时,仿佛做了一个艰难而巨大的决定,回答:“我不仅来了,还带了两张投名状。”

    两名侍卫听得莫名其妙,侍卫甲正要开口发问,沈柒手中绣春刀铿然出鞘,在他猝不及防之际,从桌下一刀掼进他的腹部。

    侍卫甲也算机敏,虽来不及格挡,但在瞬间扭转身形,这一刀刺进旁肋,并未致命。

    沈柒拔刀,血溅桌椅,侍卫甲手捂血流如注的伤口,踉跄后退,也拔出刀来。

    侍卫乙抢身而上,挥刀直取沈柒。

    老板连连后退,站到了墙根处,仿佛对眼前突来的血腥厮杀视若无睹,脸上还带着憨厚的笑容。

    沈柒以一挡二仍占了上风,觑了个空子先把负伤的侍卫甲捅了个透心凉,飞起一脚踹入河中。

    侍卫乙见势不妙,施展轻功飞掠而走,想回去搬救兵。

    沈柒抓起桌面竹筒中的一把筷子,天女散花般投掷出去。对方挽出一团刀光,削断了绝大部分筷子,但仍有一根筷子如坚硬的铁钎,洞穿了他的咽喉。

    侍卫乙从屋顶翻滚落下,跌进了河里。

    沈柒几步追到通惠河边,见漆黑的河面上倒映着残月,有丝丝缕缕的血色从水底冒出来,随即蔓延了一大片。

    老板从后方慢吞吞跟过来,说:“要不要我找人帮你打捞?处理尸体,我挺在行。”

    沈柒道:“葬身鱼腹,尸骨无存,更省心。”

    老板笑道:“沈大人果然够狠,够决断,是个能做大事的。”

    沈柒问:“这两张投名状,够不够分量?”

    “倘若不够呢?”老板反问,“你还能再杀几个?”

    沈柒冷笑:“你见过谁家买东西付定金,把全款都付了?再说,够不够,是你一个守门人说了算的?”

    老板道:“你想见我上面?可惜,得先过了景隆帝那关——派来监视你的两个侍卫不明不白地消失,难道他不会彻查?”

    沈柒道:“谁说‘不明不白消失’,是与我一同遭到了隐剑门余孽的伏击,他二人英勇殉职,连尸首都找不回来。至于我,我比较幸运,只是受了重伤。”

    他按了按自己愈发疼痛的骨裂处,吸口气,继续道:“只须找个剑术高手,往我身上要害处刺几个洞,就行了。”

    老板叹服,说:“沈大人是真的狠。也不必再找了,我这里有个派来压阵的,一等一的剑术高手——”

    他吹了声古怪的口哨,唤道:“二十三号!”

    一个鬼魅般的身影,从浓重的黑暗中蓦然浮现出来,似乎从来就是黑暗的一部分。黑衣风帽下,年轻男子面无表情,一双猩红色的眼睛宛如兽瞳,冰冷死寂,而又暗藏着极其危险与恐怖的爆发力。

    “这是‘血瞳无名’,”老板略带得意地介绍,“七杀营顶尖的侠刺。”

    第192章 用手还是用嘴

    两名內侍诚惶诚恐地退出养心殿,重新关闭殿门,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躬着腰匆匆走下台阶。

    內侍甲低声道:“刚才皇爷把槅扇门捶烂的那一下,可把我吓坏了。”

    內侍乙点头:“皇爷极少发脾气,苏大人这回是触了逆鳞了。你听见没,说锦衣卫沈柒阳奉阴违,欺上瞒下,还敢动皇爷的人,可苏大人却一味替沈柒说话,这不是犯糊涂是什么?也不知咱俩离开后,皇爷会怎么责罚他。不过也难说,我瞅着皇爷对这位苏大人着实有些不寻常……”

    內侍甲嘘了一声:“这是宫里,妄议君上,真不要命了。我好心提醒你一句,谨言慎行!”

    “还是哥哥谨慎,我晓得了。”內侍乙缩了缩脖子,连忙噤声不提。

    两人在廊下道了声别,各自回屋。

    不多时,从內侍甲屋子的窗缝内钻出只体型小巧的黑羽雀鸟,悄无声息地掠向夜空,飞出皇宫围墙。

    -

    殿内的床榻上,苏晏胆战心惊地低声叫:“皇爷说过不忍强迫,要等臣开窍。还说臣若不是心甘情愿的,就算脱光了您也不稀罕碰一下,食言而肥啊皇爷!”

    “你的窍是开了,可惜开给了别人。”景隆帝一语双关地道,“朕如今一回想为你加冠的那天,就觉得自己是不是犯了个错误,否则朕所有的怜惜、尊重与期望,怎么就全都为人作嫁了呢?”

    苏晏想起那天沈柒的举动,说是趁火打劫也不为过,劫的不仅是自己,更是皇帝的威信与成全。此后两人孽缘深种,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他不由万分羞惭,哽咽道:“臣愧对皇爷……”

    “你不止一次说过愧对朕,是不是说完心头就会舒坦些,然后毫无负担地继续同他人鬼混?

    “但凡朕多盘问你几句,多逼迫你一分,喔,了不得,委屈得不行,又是‘乞骸骨’、又是‘文死谏’,胡搅蛮缠的劲儿尽往朕身上使。你说,这不是仗着朕先表明了心意,仗着朕对你的别样情分恃宠生娇,又是什么?

    “你把这股子倔强气性,但凡用一半在沈柒那厮身上,早就把他拒于千里之外了,何至于弄成眼下绞缠不清的局面!

    “苏清河啊苏清河,你这看人下菜碟的功夫,可是真不一般哪!”

    皇帝句句犀利,如无形的掌掴鞭抽,使得苏晏难堪到了极点,也难过到了极点。

    他自知理亏,此刻舌头再也灿不出莲花来,但恼羞太甚伤及自尊,自然而然就蓬起了怒火。

    羞与愤交织,个中滋味实在难以言表,甚至生出了万念俱灰的感觉。苏晏忽然伸手去解腰带,颤抖的手几下没解开,转而胡乱去扯皇帝身上的衣袍,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皇爷说得对,都是臣不识好歹!天恩浩荡,臣早该乖巧些,欢欢喜喜地把自己进贡上去——皇爷打算怎么宠幸?臣先把姿势摆好了,看合不合您心意。”

    皇帝一把抓住他扒拉衣襟的手,忍着满心苦涩,责道:“又在朕这里撒泼耍赖,真把自己当小孩子不成?”

    苏晏破罐子破摔,挣扎着抽出手,整个人往皇帝身上一扑,又去扯他裤子,“臣记起来,皇爷上次说过坐腿上,君命如山岂敢不从……”

    景隆帝被他哭得头疼、心疼,被泪水打湿的肩头也烧灼似的疼,明知道这眼泪半真半假,所谓的乖巧也不过是以进为退的手段,但仍没能狠下心来,就着这股强势把他直接拿下。

    也是隐隐担忧,按照苏晏的性子,眼前拿下容易,事后只怕要与他离心离德,如同好容易培育出的苗木,被这一夜风吹雨打去,就再也不肯发花枝了。

    终究是长长叹了口气,把苏晏圈在怀里,不准他再动弹。

    苏晏哭得直抽抽,挣扎几下没挣动,想狠咬一口又没那胆量,就拿前额去磕皇帝的胸膛,撞钟似的一下下没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