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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彰却没起身,依然跪在皇帝身前,道:“陛下!臣是来请罪的!” “哦?”李熹凤眸轻眯,奇道,“请罪?吴卿何罪之有啊?” 吴彰道:“今日进宫,见太后娘娘宫外禁军林立,方知姑母在宫中请僧侣开坛做法,犯了忌讳。臣身为太后侄儿血亲,理应尽孝谏诤,却一直不曾规劝,故来此请罪!” 李熹轻轻笑道:“吴卿说是请罪,实则是来问罪的吧?” “臣不敢!” 李熹道:“吴卿无需多虑,母后宫外禁军封锁,只是因为有jian人在宫中行巫蛊之事,诅咒母后,与母后无关。” “臣却得知,是有小人告密诬陷,栽赃太后娘娘,陛下只是寻了借口软禁太后!如今太后年事已高,却被困深宫,身旁无人照顾……臣怎能不忧?”吴彰朗声道,“吴氏自先帝开国以来,一直在朝为官,为大虞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却有jian佞小人在陛下耳边进谗言,污我吴氏一族。臣听闻陛下信了那些言语,要对太后娘娘不利,臣也想讨要一个说法!” 皇帝看他半晌,缓缓站起身来。 袖袍拂动,转眼间已穿过榻前小案,走到吴彰身前。 “吴卿请起。”李熹放软声音,十分柔和地道,“吴卿是从何处听来的这些谣言,太后是朕嫡母,天子以孝治国,朕岂能行此不孝之事?” 他的笑意渐渐冷了下去,语气依然柔和,却绵里藏针:“jian佞谗言,朕从未听过,不知究竟是发生了何事。不过,倒是朕听闻……吴卿欲要加害于朕。” 吴彰大惊,急道:“陛下!” 李熹不等他继续说下去,挥挥手无所谓地道:“都是些谣言,朕怎会相信?朕自然相信吴氏忠心,绝不猜疑。倒是吴卿……怎地听了几句谣言,便以为朕听进谗言,故意刁难太后呢?” 李熹蹙着眉,极是忧愁地一叹:“君臣之间,竟猜忌至此么……” 吴彰俯首:“陛下,臣绝无此意,只是担心姑母安危。” 李熹缓和神色,道:“吴卿忧心姑母,一时着急,也是情有可原。快起来吧,你我君臣二人,又是血亲,好好坐下说。高有德,赐座。” 高有德应是,叫来下人摆座,又退回一边。 吴彰心思转了几转,还是起身入座。 李熹幽幽叹口气,开口却没说太后之事:“朕近来病痛缠身,朝中政事皆交与众臣处置,自己倒在这里偷个清闲……昨日刚好读《魏书》,看到太武帝之死,不免有些唏嘘……朕若有一日,身边也出那么个贼人,该当如何啊……” 北魏太武帝乃聪明雄断,威灵杰立的一代雄主,却不明不白地死于宦官中常侍宗爱刺杀。事后无人得知宗爱弑君真相,一个卑贱内宦竟接连杀皇子杀重臣,拥立新帝,位极人臣。 吴彰知道他话里有话,忙道:“宗爱小人,弑君贼子,不过荣宠一时,最后也是受五刑,夷三族。若是忠心之人,断不会有如此下场。” “为人臣者,最可贵的便是忠心。”李熹望着他道,“先帝宠爱庄怀太子,可惜庄怀太子早逝,若非如此,也轮不到朕来坐这个皇位。朕幼时顽劣,学无所成,不是人君之才……若无母后一家扶持,怎能走到今日?吴氏满门忠烈,朕看在眼里,也感激万分。东南若无吴氏一门坐镇,也不会如此安宁。” 吴彰越听越是心中犯嘀咕,随便应了声:“陛下圣明。” 李熹继续道:“这些年,朕与吴氏偶有分歧,有时的确有些不满。可朕是打心底里把吴氏满门当做家人看待,只是……家人毕竟在君臣之后。” 吴彰道:“臣不敢逾矩!” 李熹叹口气,缓缓道:“朕毕竟是天子,是人主……至于母后之事,有jian人诅咒,那地方也待不得。朕已经在让人将空置许久的福康宫清理修缮,过些日子请母后迁居过去,免得巫蛊害人……待查清楚了,自然会把伺候母后的宫女内侍放回去,这些人跟随母后多年,换了人母后不一定用得顺手。” 吴彰沉吟片刻,道:“臣明白了……多谢陛下宽恩!” 皇帝的意思很简单,他这样做只是在警告吴家,不会真的动手。 看来皇帝此时还是像以往一样冷静的……可这冷静究竟是真是假?可信吗? “吴相这些年的确为大虞殚精竭虑,功劳无数,如今这个位置,有些配不上了。朕想着,不如……”李熹顿了顿,柔声道,“加九锡,假黄钺,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如何?” 吴彰刚刚放下的心险些蹦出嗓子眼,瞳孔骤然收缩,刹那间汗流浃背。 加九锡,假黄钺,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那是自古以来的人臣殊荣。 若是在七八年前,皇帝这么说,那是示弱。 若是此时,那就是警告和威胁。 他当即起身跪下:“臣不敢!陛下明鉴!臣与家父,绝无二心!家父何德何能,不可受此殊荣!自古取九锡者多生异心,家父忠心耿耿,向来恶其行!” 李熹有些遗憾地道:“好……既然吴相不喜,便作罢。” 吴彰冷汗涔涔,再拜道:“跪谢圣恩!” 李熹闭眼揉了揉额头,有些无力地道:“朕也有些累了……吴卿便出宫去吧,代朕向吴相问安。” “是。”吴彰起身告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