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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偃用仅有的力气,轻轻端起酒杯,挑衅地看了荆侯一眼。 倘若他尚且孑然一身,他是断然不屑于跟这个阴险角色说一句话的。他宁可丢命,也不肯丢掉倔强的骨气。 但此时他不敢再任性,不敢冒坐以待毙的风险。倘若他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谁去保护赤华的安危呢? 荆侯坑害姬瑶在先,欺瞒赤华在后,为着所谓的“国之利益”,弄虚作假无所不用其极——他夏偃又何必跟这种人讲什么忠款诚信呢? 先吃好喝好,逃出这个牢笼再说! 他看到荆侯面容微动,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像见了腐血的兽。 酒杯沾唇,夏偃忽然一惊,强忍住一饮而尽的冲动。 那酒清澈凛冽,是宫廷佳酿无疑;然而浮面上却诡异地闪着一点绿光,像甲虫的翅膀。水波晃动,又如同点点油花,闻之微腥。 夏偃猛地想起公子瑶临终前的一句话。 “太医拿给我的那些绿油油的药,不好喝……” 荆侯看着他笑了。 “年轻人喜欢耍小聪明,寡人也知道。万一你吃了我的,喝了我的,却一去不回,寡人岂非竹篮打水一场空?——你放心,这药不会立刻要你的命。给阿瑶诊治的那个太医,在抄检他住所的时候,有人发现了一些剩下的药,想必是他没来得及带走。 “你若真心效劳寡人,等功成之后,寡人自会派人给你诊治,药到病除,还你一副好皮囊。若你未能成事,那……寡人赏罚分明,只能让你去陪阿瑶了。你也看到了,她去得不痛苦。寡人还是很仁慈的。” 公子瑶被慢性下毒,拖延了四年,方才撒手西去;而夏偃不知道,这浅浅一杯酒里,究竟被下了多猛的剂量。 也许荆侯自己都不清楚。他是国君,又不是太医。 一个匹夫的命,是死是活,与他何干?也许还不如他园囿里一颗花草珍贵。 夏偃目光如火,怒视着荆侯。 对方绵绵而笑。好像个调皮的先生,刚刚给学生出了难题,打算静观他抓耳挠腮的狼狈。 “答应不答应,全在你,寡人可不勉强。寡人答应过姜女,不会伤害你的。寡人是一国之君,一诺千金。” 夏偃只犹豫了一瞬间,抓起那杯子,酒液灌进喉咙,一滴不剩。 醇酒入喉,清香满胸,如狂风吹过。那一点点腥味盖不住通天的畅快。 “再来!”他吼。 荆侯身后的寺人给他斟了第二杯,依旧是绿光闪烁。 他再饮,沁凉的冷意在五脏六腑里循环一圈,带走了三分怒气,沉淀出一片坦然。 “再来点rou。” 46、第 46 章 ... 夏偃尽情索要酒rou, 每天吃饱喝足,在第七日的夜里, 如约被丢出天牢, 重新见到星光。 灰云飘来又去, 几滴小雨落在他脸颊上。他过了好一阵, 才感到清新的湿润。 曾经他盼这几滴水盼到绝望,而现在,他精力充沛、饮食无缺,心里却空空荡荡, 被一阵更大的绝望裹挟着, 不知何去何从。 他不知道自己入口了多少□□的分量。但他知道,药液混酒,发作得尤其快。 一开始,只是手指和脚趾。他在睡前饭后,时常感到指尖发麻,像被人浸泡在冰水里。 他自欺欺人地分析:也许是这七日里, 鲜少活动,闷出的病? 过了三五天,那麻木的感觉就逐渐扩散到整个双手,让他握不住滑溜的东西。双腿也偶尔酸软, 走着走着路, 一膝盖跪跌在地上。 他没心思管,反而行得更迅速。 他年轻,但不莽撞。从决定饮酒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准备, 这一趟,未必能有去有回。 但那又如何?赤华还在等他呢。他已经迟到了。 不吃不喝烂在牢里是死,□□穿肠也是死。但后者显然更划算——临死之前,说不定还能再见到她呢。 虚弱慢慢扩散到全身。夏偃行路之时,屡屡感到全身乏力,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夏偃知道,自己大约会像姬瑶那样,逐渐下不来床,一天有十个时辰都昏睡不省人事。 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他反倒格外的精神十足。既然脚下的路注定通向悬崖深渊,那他更要珍惜对待,每一步都结结实实的踏出脚印来。 他几乎是没日没夜的赶路,很快到达边境。 由于徐国的进攻,战争的阴霾笼罩四野。庶民们流离失所,躲避着随时烧来的战火。 若在以前,夏偃会小心谨慎,尽量低调地通过封锁区,以免暴露身份。 但如今他无所畏惧了。他走到哪儿,便以白狐的旗号收编流民,用自己的经验,帮助他们躲过几次兵祸浩劫,便有人死忠的留在他身边,接受他的指令,于莽莽旷野之中,寻找一个叫姜赤华的女子。 至于黑熊等同伴,由于边境封锁,一直耽在徐国,等不到白狐的音讯。有人以为他大约早就死在象台了。 以至于黑熊还有闲心见义勇为,顺路救了个侍婢小多。不过这事他自己都快忘了。 直到夏偃的动静越闹越大,几经波折,白狐的老朋友老搭档们,终于一点点汇合了起来。 只不过,到了那时,夏偃的身体状况已然恶化。他拿不起剑,打不过一个赤手空拳的壮汉。 见到黑熊,他只有力气讲述了这几个月大致的经历,描述了一下赤华的大致长相,制定了一个粗略的行动方案,便无来由的昏睡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