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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意 第26节

    脑子里一片纷乱,他几乎不明白、他毫无头绪。

    救赵素娥,是因为她是公主,她手里有先帝的遗诏,在太后带着小皇帝私开城门逃跑时候,朝中大臣已经达成一致,同意了让赵素娥来摄政辅佐小皇帝。

    所以他必须要救她。

    情势危急,他只能先保住一人。

    他并没有忘记秦月,他把身边亲卫都留在了那边。

    可是……可是结果为什么会是这样?

    .

    走进了民宅中,隔得很远,他就听到了容莺在与林氏争吵。

    容莺的声音很大,尖锐得有些刺耳。

    她道:“所以婶婶救了我和你,你一点也不感激,你觉得婶婶做了应该做的事情,所以活该被人抓住了,然后活该被丢在京城,是不是?你以为婶婶为什么救我和你,因为你真的和蔼可亲是家中长辈,因为我真的聪明伶俐是家中晚辈?她凭什么救你和我?凭什么?”

    林氏不知说了句什么,容莺的声音更大了。

    她几乎是怒吼:“她是当家主母,她当过一天家吗!她在容家说话算数吗!叔叔真的喜欢她吗!她病了,有人给她请太医嘘寒问暖吗!家里面下人说闲话的时候,有人真的为她多说一句公道话吗!没有!从来都没有!现在假惺惺地说她做了主母应该做的事情,你的良心过得去吗??所以容家活该是现在这种样子,将来子孙后代都是自私自利的贱人,永远都上不了台面!将来再出事的时候,也不会有人来为容家伸出援手!容家不配!不配!”

    这话吼完,容昭面前的门被哐当一声推开,容莺从里面冲了出来。

    容莺看到了他,面色更难看了一些,却还是走上前来了:“你留在京城的人把婶婶送来了吗?”

    容昭嘴唇嚅嗫了一会,他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容莺冷笑了起来,只道:“我回去找她,我也不会再回来了,我耻于与你们是亲人,我以后都不会认你们了!”

    容昭抓住了容莺的胳膊,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地开口:“京城还乱着……我马上就要回京城去了,我去找她。”

    “找到她,然后让她回来再委屈做人?”容莺语气中的嘲讽简直要满溢出来,“那不如死了还清净,为什么还要被你找到?就因为受罪还没受够?因为被你救了一次,就要报恩一辈子?”

    “我没有让她报恩的想法,我从来没有想过。”容昭脑子嗡嗡一片,“容莺,你难道觉得我是……是这样对你婶婶的吗?”

    “否则?你难道觉得你对我婶婶很好吗?”容莺反问。

    容昭张了张嘴,他想起来过去种种,他想说他对秦月向来周全,可就在此时此刻,在被容莺逼视的时候,却仿佛一下子失去了辩解的能力。

    第36章 昏沉   你会有后悔的那一天

    无论容莺再怎样想要回京城去,最后还是被容昭强行留在了鹤城,交给了容昀看管,并交代了不许她离开半步。

    这世道已经乱了,如容莺这样的女孩子到了外面去,还不知道会遭遇什么。

    容昭是这么对容莺说的,他也是这样说服自己的。

    这样乱世时候,却是成长的时机。

    容莺便只嘲讽道:“可能这家里就我是女孩子,婶婶连人都不算吧?否则为什么丢下她?难道京城现在不乱?”

    容昭坐在容莺面前与她对视,他慢慢地说着话,似乎是说给容莺听,又似乎是说给他自己听。他道:“你的婶婶一定也还安然,京城再乱也尚且还能控制,如今只是太后先乱了阵脚,才有了现在的局面。任何时候,当然是以大局为先,便如太后那样先想到自己,把大局放到一旁,才有现在这样的乱象。”顿了顿,他仿佛已经说服了自己一般,又道,“一切都会好起来、我会找到她的。”

    容莺看着他,讥笑道:“你的大局就是以牺牲自己的妻子来换?”

    “如若牺牲了我自己,换一个大局,我也愿意。”容昭说道。

    “这永远只是你从你的角度,高高在上地看待所有的事情。人并非是木头,所有人都有喜怒哀乐,你凭什么觉得别人一定要因为你的大局牺牲而毫无怨言?”容莺看着容昭,她已经发不出火了。

    .

    就在这一刻,她忽然理解了从前在家中时候,秦月常常沉默下来,甚至那时候管家刁奴为难,秦月也只是一笑了之。

    并非是不生气,并非是不恼火,只是无能为力。

    就如现在的她一样,她再如何发火,说出再如何尖刻难听的话语,也无济于事。

    只是短短这么一天的憋闷,就能让她感觉到仿佛困兽。

    那么,秦月在容家的这五六年,她又是怎么过的呢?

    此时此刻容昭显然为了安抚她,放下了架子,可说出来的话还是那么高高在上避重就轻,那么她几乎就可以推断出,从前秦月若是与他说话,他必定是左右而言他,他只会以他看到的那些作为论点,根本也不会在意秦月到底是怎样在想。

    这并非是容昭不懂将心比心,也不是他不会易地而处,只是他并不觉得这些事情值得他去花这份心思。

    否则他在朝廷里面是怎样一步步站稳了脚跟,把一个从北狄回来的公主扶上了摄政长公主的位置,又能从太后手里拿到名正言顺的手谕?

    他就只是不在乎而已。

    或者他也在乎,在乎这件事情要怎样利用好了,来收拢人心。

    他看得清楚利益的每一分应当如何分配,甚至连脸上的悲痛都是衡量之后才流露出来的。

    容莺忽然觉得秦月离开了也是好事。

    若是丢了性命,那便是解脱,早早投胎一个好人家,下辈子能过个好日子。

    若是还活着,那便更是离开的契机,她可以自由自在地去找寻她自己的生活,将来无论是一个人过,抑或是找到别人,都会比跟着容昭要好。

    可她还是为秦月感觉不值,秦月对容昭永远是最好最关心的,只是感情的托付并没有换来哪怕一分的真心,到了此时此刻眼前的容昭还是满心都是大局,甚至没有一丝悔过。

    .

    “你会有后悔的那一天。”容莺看着容昭说道,“你后悔的那天便会发现,一切都不可能挽回,到时候就算你用性命去换,也换不到一次重来的机会。”

    容昭抬眼看向了容莺,他不喜欢容莺说的这句话,可他眼前却浮现了秦月从城墙上跳下的那一幕。

    后悔吗?他自己问自己。

    .

    朝霞满天。

    庾易找了辆马车,又特地找了医馆隔壁的大婶过来帮忙,才把昏昏沉沉睡过去的秦月给挪了上去,接着便朝着他自己住的地方过去。

    自从太后带着皇帝跑了,北狄那群贼人又到城楼上逛了一圈,京城里面是人心惶惶,能跑的都已经拖家带口走,留下来的多半是无处可去的了,再有就是那些原本就是领了旨意驻守京城的,原本繁华的大街在此时此刻看起来萧瑟,再没有盛世气象了。

    庾易回头看了一眼躺在马车里面闭着眼睛脸色苍白的秦月,又开始琢磨她的身份。

    昨天晚上她也就醒了那么一小会,也就来得及相互之间说了姓名,其他都还没来得及多说,她就又昏睡过去。

    他越想就越觉得奇怪,一个孤身一人的漂亮年轻的女人,怎么就突然出现在了城墙底下,还头破血流的样子?听着口音也并非北狄的人,那就只能是晋国人,可……就昨天那兵荒马乱的,要怎样身份的女人会突然出现在那里啊?他想不出来。要不是确定容昭将军已经去鹤城,他都要以为这人就是容将军的夫人了。

    他是知道容昭的,容家当年倒得快,可重新站起来也快,靠的也就是容昭。

    容昭这人在军中名声极佳,本身是洁身自好,又懂得体恤下情,更知道怎么为了属下来争功勋,与此同时他知兵法,对北狄的战事是百战百胜,故而就这么几年下来,他飞快地站稳,便也很轻易地在朝中有了一席之地。

    如今京城还有人留着不走,也都是因为容昭走之前说过了,他送了长公主去鹤城,立刻就要回京城来把北狄贼人赶走。

    想到这里,庾易看向了前面空空荡荡的道路,他倒是也希望容昭早点打回来,他这样原本只是管着西城那些芝麻绿豆小事的令官,便能松口气了。

    揉了一把有些酸涩的眼眶,庾易把马车停在了自家门前,犹豫了一会儿,又敲响了隔壁邻居的门。

    隔着门,里面一个女声不耐烦地喊了一句:“大早上的,谁啊?”

    “芦苗jiejie,出来帮我个忙啊?”庾易搓了把脸,“芦姐,是我小庾!”

    “来了。”里面那女声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门就打开来了,一个高挑的女人从里面出来,“怎么了庾大人,一大早上过来喊老娘jiejie,这明显有所求啊!”

    “帮忙搭把手?我昨天救了个特别可怜的姑娘家,她家里一个人都没了,我就只好把她带回来了,让她暂时养伤。”庾易带着那名唤芦苗的高挑女人往马车走,“太可怜了,我一看就觉得……太可怜了。”

    芦苗狐疑地看了庾易一眼,又凑到马车旁边看了看,伸手拧了一下庾易的后颈:“撒谎了吧小庾大人,是不是见色起意了?说,昨天是真的救人,还是去趁火打劫了?”

    “我没有趁火打劫!我是真的救人了!”庾易睁大了眼睛,又在自己后颈揉了揉,“是真的很可怜啊你看……”

    “那送我家来,你家有什么?空空荡荡的连口水都没得喝,你是想饿死这姑娘家,就摆你家放着。”芦苗嗤了一声,便利落地上了马车,把秦月从车上背下来了,她一只手托着秦月不让她从背后滑下去,一只手伸出来在庾易面前摇了两下,“药方,药材,银钱,可以交出来了。”

    庾易抿了一下嘴唇,乖乖地把东西从马车里面拿出来,打了个包袱挂在了芦苗的手上。

    “那什么……她说她姓秦,单名一个月,家里什么人都没了。”庾易认真地嘱咐着,“大夫说不清楚是因为摔了脑袋所以认知错误了才这么说,还是的确就是这样,不过药材都开了,说是休养好了就行。另外她眼睛有些看不清——这是她自己说的,就只是模糊,你多注意些。”

    芦苗爽快地点了头,道:“我知道,我替你把这个漂亮姑娘家一定照顾得好好的,一定不让你小庾大人失望,毕竟小庾大人非同凡人,去城门救人还能救个绝色回来哦!”

    这话听得庾易跳起来了,他气鼓鼓道:“是真的是真的!我才不是见色起意趁火打劫!我是真的救人了!不信你等她醒了你问她!”

    “知道了知道了。”芦苗在庾易官帽上拍了两下,“这么生气做什么,jiejie调侃你几句就认真啦?”

    庾易把官帽摘下来拍了拍,也觉得累了:“哎我不跟你计较,我大人有大量,本大人要回去睡觉了,忙了一晚上困死本大人了……”

    “小庾大人走好哈!”芦苗朝着他挥了下手,便背着秦月进了院子。

    庾易倒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一直看着芦苗关了门,才转身先把马车赶回自家院子,又把马儿解下来喂了些马草。

    他从水壶里面倒了杯凉水喝下去,原本那点困意倒是被这杯凉水给激得瞬间全无。

    他情不自禁又想起了隔壁的秦月,不知道她醒了没有,眼睛到底能看见吗,家里是真的一个人都没有了?

    要是真的……一个人都没有了,那也太悲惨了吧?

    这算不算红颜薄命?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他忽然有些不合时宜地在想,自己这么帅气的脸庞,昨天秦月是不是根本没看到啊?

    第37章 太尉   我给伯母还有秦氏再去请诰命……

    太后何氏并不老。

    只是自从被送去和亲的赵素娥重新回到晋国之后,她便疑神疑鬼,日日惊惧,甚至已经无法安寝。

    被她藏起来的那封先帝遗诏最终还是落到了赵素娥的手中。

    此时此刻在鹤城,这个离京城并不算遥远的地方,太后何氏缠绵病榻之上,再无法起身。

    .

    隔着帘子,赵素娥就坐在她的床榻旁边。

    赵素娥的身旁是才满了八岁的小皇帝赵丛云。

    屏风外面是一干大臣。

    他们都在等着她最后的遗命。

    赵素娥手中的遗诏如今已经是人尽皆知,何氏知道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了。

    她只后悔当初为什么不斩尽杀绝一些,怎么赵素娥还能从北狄重新回到晋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