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主 第159节
罗伯特自信地看着国王,“毁掉您的快乐源泉吗?不,我可不觉得您舍得这么做。” 国王朝着罗伯特的胸口打了一拳,“或许有一天我真的会呢,如果你伺候的不好的话。” “我保证让陛下满意。”罗伯特轻轻啄了一下爱德华的鼻尖。 “我和那位教授商量好了,”国王的语气里带着遮掩不住的笑意,“我们只会举行一个简单的仪式,先是一个小小的占卜仪式,之后我们交换戒指,最后给阿芙罗狄忒以祭献,祈求爱神保佑我们之间的链条永不断裂。” “听上去就很有异教色彩。”罗伯特点评道。 房门处传来敲门声,刚才端茶进来的那个仆人推开门走进房间。 “小教堂那边已经准备好了。”那个仆人向国王宣布道,“陛下和大人现在可以换装了。” “还要换装?”罗伯特惊讶地问道。 “既然我们要学古人,那么就要学全套。”爱德华兴奋地推了一把罗伯特,“你去隔壁换。” “陛下身上还有什么我没看过的吗?”罗伯特凑到国王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而后迅速跑出了房间,留下面红耳赤的国王一个人在房间里。 仆人将罗伯特带到了走廊对面的房间里,这间房子里并没有什么陈设,房间中央孤零零地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摆放着一条长长的雪白色长袍,在衣摆和袖口处都装饰有高贵的紫色边饰。这样的长袍被称作镶边托加(toga praetexta),这是罗马王政时期国王的装束,而在罗马共和国时期,共和国的执政官在重大的节庆活动当中也身着这样的高贵长袍。 两位仆人将罗伯特的晨衣脱了下来,给他穿上一件被称作“丘尼卡”的套头内衣。而后他们将长袍搭在他的左肩上,用这条足足十五英尺长的袍子在他的身上复杂地缠绕了许多圈。当长袍终于穿戴完成之后,他们在罗伯特的头顶上放了一顶月桂枝编成的花环。 罗伯特看着等身水晶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面所站着的,仿佛真的是一位古罗马的贵族公民,穿戴整齐,准备前往元老院发表演讲,或是去广场上参加征服胜利后的凯旋式。 “瞧瞧这些罗马人,这些世界的主人,这个穿托加的种族!”他不由自主地低声重复了一遍维吉尔的名言。 他身后的房门被推开了,罗伯特用手托着袍子的下摆,转过身来。 国王的身上同样穿着一件类似样式的长袍,只不过他的长袍是紫色的,上面用金线予以装饰。陛下的长袍名为刺绣托加(toga picta),高贵的紫色,是皇帝专属的颜色。只有皇帝和参加凯旋仪式的将军,才有资格在自己的身上披上高贵的紫色金边袍子。 国王的头顶同样带着一顶月桂花冠,只不过陛下的花冠完全由黄金打造,上面那些轻薄的金叶子,就像是真正的月桂叶子一般,只不过更加光彩夺目。 “您看上去就像西塞罗。”国王上下打量着罗伯特。 “而您就像是奥古斯都。”罗伯特一边说,一边向国王伸出自己的手。 两个人手牵着手下了楼,走入了花园,朝着庄园一角的小教堂走去。 杂草从小路的石子的缝隙之间钻了出来,而光滑的石头上也长了不少的青苔。罗伯特小心翼翼地带领着国王,他抬头向上看,一棵棵栗树那巨大的树冠几乎在空中搭建出来了一座树枝和嫩叶构成的穹顶,阳光被茂密的纸条分割成一块块的马赛克,在地面上投下蜘蛛网般的复杂影子。 小教堂位于花园的另一侧出口处,是一座简单的乡村小教堂,而在教堂的旁边,就是我们之前所描述过的那座达德利家族的大理石墓室,最新的一位住户简·格雷小姐刚刚在一年多之前搬了进来。 当两个人走进教堂时,罗伯特发现这个自己小时候每周来参加礼拜的小教堂已经大变了样子,从基督教的堡垒摇身一变,成为了一座异教的圣殿。横梁上的旗幡被取了下来,古代希腊-罗马多神教的装饰被挂了上去;在原来的神父讲经的地方,之前摆放在那里的耶稣受难像和十字架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尊爱神阿芙罗狄忒,或是罗马人所称的维纳斯的大理石雕像。爱神赤裸着身子,毫不避讳地向外界展示她那优雅绝伦的身体线条,她的脸上的表情因为光线的原因而看不真切,而在她的脚下,祭坛里的圣火正在熊熊燃烧着。 一个穿着雪白长袍的老人正站在那里,他留着一头顺滑的长发,像水流一样洒落在他的肩头,再加上下巴上的大胡子,让他看起来活像拉斐尔的那幅《雅典学院》当中的柏拉图。一位古希腊或是罗马的祭司,罗伯特心想,大致也就是长成这个样子。 老祭司颇为优雅地走到国王面前,朝着身穿紫袍的陛下深深鞠了一躬,就像是他那些精神上的前辈当年恭迎凯撒,奥古斯都和图拉真时候所做的一样。 “谢谢您的帮助,亲爱的教授。”国王伸出手,和他握了一握。 “为陛下服务是我的荣幸。”那位祭司说道,“事实上,我也一直期望能够重演一次古代的神圣仪式……只是考虑到教会房门的看法……”他尴尬地笑了笑,“我才应当感谢陛下给我这个难得的机会。” “既然这样,我们就开始吧。”国王说道,“我记得首先是占卜仪式?” “是的,陛下。”祭司连忙走到大厅的另一边,从那里的桌子上拿起一个托盘,“陛下要向神明奉献祭祀所用的面饼。” “古代人把这样的面饼认为是缴纳给神灵的税金,对吗?”当国王拿起面饼时,他朝着祭司问道。 “正是如此,陛下。”祭司看着国王将面饼投入祭坛当中,他重新走回到之前的桌子前,拿起另一只托盘。 “古希腊人会在祭坛前杀死一只羊来做奉献,通过观察它的内脏来揣摩神明的意志。”祭司听上去似乎颇为遗憾,“然而陛下坚持不愿意让这样的场景发生在婚礼上……” “我现在依然坚持。”国王说道,“我虽然对古代人充满敬意,可我还是不能接受在自己的婚礼上面见血。” “这样的神谕或许有偏差。”祭司叹了一口气,开始低下头,专心地观察起来那一盘血淋淋的内脏。 “您尽您的全力就好。”国王朝着罗伯特做了个鬼脸。 “神明同意赐福两位的婚姻。”过了大约两分钟时间,祭司终于抬起了头,他的脸上满是喜色。 “感谢众神。”罗伯特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国王向他投去了一个警告的眼神。 祭司从自己的袍子里掏出来一个小小的盒子,他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对黄金打造的戒指,戒指的形状颇为别致,每一个都是两只握在一起的手的形状。 他将一只戒指递给了国王,另外一只递给罗伯特。 国王捧起罗伯特的右手,将戒指戴在了对方的无名指上。 “我的赫菲斯提昂。”他轻轻捏了捏罗伯特的指尖。 罗伯特捧起国王的右手,这只平日里总是冷冰冰的手,现在摸上去却柔软而又温暖。 他缓缓将戒指套在国王的无名指上。 “我的亚历山大。”他一边说,一边朝着国王凑了过来,两个人的嘴唇轻轻触碰了一下。 祭司再次走上前来,这一次他的手里拿着两个金杯子,杯子里盛满了葡萄酒。 “现在请二位给爱神以祭祀,请求她赐福于你们的联姻。” 国王和罗伯特牵起手来,走到了祭坛前,他们相互对视了一眼。 “敬阿芙罗狄忒。”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道,将两杯酒一齐倒进了祭坛里。 祭坛里的火焰猛地向上蹿起,明亮的火焰照亮了阿芙罗狄忒的面庞,她的脸上挂着的,正是那标志性的若隐若无的神秘微笑。 第220章 宇宙的中心 国王和罗伯特在两天之后悄然返回了汉普顿宫,对于这几天里陛下不曾露面,官方的解释是陛下受了风寒。由于国王之前也有过一段时间内不出现在公众面前的记录,因此这一次国王的消失并没有引发什么怀疑。 随着四月份的到来,气温逐渐升高,不列颠岛也迎来了一年里最好的季节。三月里还漂浮在河面上的碎冰已然无影无踪,嫩绿色的新芽也从去岁那干枯的枝条当中钻了出来。各种各样颜色的花在花园里和野外盛开着,在明亮的阳光下,将整个岛屿变成了一幅五彩斑斓的挂毯。 与之前的春天相比,这个春天显得要冷清了许多。如今战争之神已经走到了王国门口的台阶上,无论是游园还是举行花园派对,都显得不是那么合时宜,无论是主人还是宾客,也都缺乏这方面的兴致。报纸上充斥着关于西班牙舰队的报道,整个社交界谈论的话题,都是即将到来的战争。这场战争如同一副细密的罗网,将每个人都罩在了其中。 到了四月中旬,全社会的注意力终于部分地转移到了一个新的话题上。自从爱德华国王建立皇家科学院以来,这个机构就受到了广泛的关注。对于许多离经叛道的科学家而言,在国王的保护之下,他们可以进行一些在欧洲大陆会给他们造成许多麻烦的的离经叛道的实验,例如对尸体的解剖研究。为了推动医学和生物学的发展,国王甚至自己掏腰包为科学院贡献了不少的尸体,而这自然而然地引来了保守人士的莫名惊诧。 除了尸体解剖之外,科学院正在进行的另外一个极具争议的话题,是对日心说的研究和宣传。自从公元前托勒密提出了地心说以来,这古老的学说一直被后世的天文学家们奉为圭臬,教会也公开宣称地心说即是宇宙运行的真理,毕竟如果宇宙是由上帝所创造的,那么他自然会把他的终极造物——人类,摆在宇宙中心的位置上。 在这样的气氛之下,日心说作为如今被教会深恶痛绝的“异端思想”的代表,在欧洲大陆遭到了严厉的打击和钳制,它的提出者哥白尼直到自己临终之前才敢于出版他的《天体运行论》,而这本书一经出版,就立即遭到了天主教会的查禁,而新教徒则比起天主教会更加敌视哥白尼的学说,宗教改革的旗手马丁·路德在科学的问题上比起梵蒂冈的教皇更加冥顽不灵,甚至公开称哥白尼是“一个想要推翻整个天文学的疯子”。 自菲利普二世掌权以来,整个欧洲大陆的宗教气氛愈发紧张,西班牙宗教裁判所那些穿黑袍的法官,如今正在把他们的宗教恐怖扩散到伊比利亚半岛之外的地方。根据教皇颁布的通谕,宗教裁判所已经拥有了在整个基督教世界“用一切必要手段净化异端”的权力,耶稣会那些狂热的传教士们,也在整个欧洲的宫廷和教堂里诱导领主和国王通过越来越严苛的肃清法令。而在新教徒掌权的日内瓦共和国,他们烧死的“异端”甚至比西班牙人还要多。 大批受迫害的天文学家,为了逃离火刑柱的阴影,纷纷渡海前来不列颠,在格林尼治新建成的天文台供职。与他们一起在这个自由的小岛上生根发芽的,还有哥白尼的新理论,无数的论文和著作经由皇家科学院的渠道得以发表,格林尼治天文台精密的观测仪器每一天都在用更多的证据来证明日心说的正确性。 对于国王对皇家科学院的慷慨赞助,教会自然是十分不满。在欧洲大陆的虔诚君主们纷纷向教会捐款以求得上帝青睐的同时,爱德华国王却把这些钱赏赐给一群古怪的疯子,让他们能够尸体开膛破肚或是整夜地盯着天上的星星。教会的免税特权被剥夺了,那些所谓的“科学家”们却得到了陛下的税收减免和终身年金。一千多年来,科学一直是神学的婢女,如今反倒要登堂入室了!国王正在鼓励的,是一种新的思想,新的哲学,新的看待世界的方式,而在这样的哲学里面,是没有一个全能上帝的容身之地的——这将意味着教会的末日。 为了打击科学院,以教会为代表的保守势力纷纷联合了起来。可如今的教会已经被阉割过了,就像是去了势的太监,丝毫不敢当面和主人对着干,只能够躲在暗处耍弄阴谋,他们所选择的突破口,正是科学院正在大力推广的日心说。如果能够否定理论,那么自然也就否定了提出理论的人,甚至还能够否定站在背后的那个人。 于是,自从二月份以来,对于日心说的批驳一直充斥着保守势力占优的报纸和沙龙,即便战争在望,他们每天也能够分出一些时间和版面来“批驳异端”。剧院里上演了一部大投资的新戏,演员都是城里当红的名角,而内容则是描写一个装腔作势的天文学家如何想入非非,把自己变成一个满口胡言乱语的疯子,最后被看不下去的魔鬼套上锁链,一路拉进了地狱的大门。 在约克郡,当地的主教从书店里购买了两百本《天体运行论》,在约克大教堂前的广场上举行的一场浮夸仪式里,他将这些“撒旦之书”当着围观群众的面当众焚烧。如他所愿,第二天这条新闻就登上了报纸的头条。整个不列颠的教会纷纷有样学样,一时间《天体运行论》洛阳纸贵,喜笑颜开的出版商不得不加急加印了超过五万本。 当这场闹剧终于引发了全国的关注之后,教会向皇家科学院的天文学会提出了举行一场公开辩论的要求,对方爽快地同意了。经过陛下批准,辩论将定在四月二十五日,地点则定在了考文垂花园刚刚落成的皇家剧院的大厅,无论任何阶层的民众都可以免费入场观看,而陛下也承诺会在那一天亲临现场。 四月二十五日很快就到来了,辩论的时间定在下午两点,然而天还没亮,皇家剧院里的位置就已经被占满了,上流社会的人自然可以让自己的仆人来为他们占座,至于普通人就只能一夜不睡觉在剧院门口排队了。而到了中午,这座巨大的建筑里已经挤了几千个人,无论是休息室,走廊甚至是窗台上都占满了好奇的民众。 看着自己的剧院变成了一个拥挤的蜂房,剧院经理忧心不已,不住地用手帕擦着自己光亮的脑门,深恐自己剧院的立柱不够坚固,支撑不住着几十万磅人rou的重量,而当他们开始走路或是在地面上蹦蹦跳跳时,整个建筑所承受的力就更大了。虽说建筑师用他所珍视的一切向经理保证,这座建筑一百年之后依旧会巍然屹立,可经理的担忧却一直没有消退的迹象。 “如果陛下来了之后出些什么事情,我的小命可就保不住了!”他表情夸张地唉声叹气道,看上去就像是得了阑尾炎似的。 下午两点钟,国王准时在皇家包厢里露面了,陪伴在他身边的除了罗伯特·达德利之外,还有一个头发花白的外国人,那些见多识广的观众们认出,此人正是皇家科学院的院长,安德烈·维萨里,如今已经被国王封为维萨里子爵,以表彰他在人体解剖学上所做出的贡献。 与他在科学院的其他同僚一样,维萨里子爵也是从欧洲大陆背井离乡来到不列颠的。维萨里家族祖上四代都是哈布斯堡家族皇帝的宫廷御医,而维萨里本人更是曾经在著名的巴黎大学和帕多瓦大学受过教育,而当他在帕多瓦大学任教的时候,维萨里得以解剖了大量被处决的罪犯尸体,绘制了大量的解剖详图。他发现了心脏的功能和结构,探索血液在人体内的循环,并在1543年出版了他的旷世巨著——七卷本的《人体结构》。 在这本书的序言里,维萨里将这本书献给了查理五世皇帝,然而天主教会并没有因此而对他青眼相看,于是维萨里只能离开帕多瓦,前往西班牙以获取他的保护人查理五世皇帝的帮助,并担任皇帝的御医,可随着皇帝逐渐年迈,菲利普国王权柄日隆。宗教裁判所之前难以奈何维萨里,如今时殊事异,他们的魔爪又朝着这位大科学家伸了过来。 三年前,维萨里为一位西班牙的贵族做了验尸解剖,然而宗教裁判所却诬陷称当维萨里打开尸体的胸腔之时,里面的心脏还在跳动,以杀人的罪名判处维萨里死刑。年迈的皇帝予、进行了干预,维萨里被改判前往耶路撒冷朝圣赎罪,可当他一离开西班牙的国境,他就立即改变方向,径直前去了不列颠,在这里他得到了爱德华六世国王的热情接待。 在下面的池座里,身穿教会长袍的教士们用怨毒的目光瞪着坐在国王身边的科学家,他们看着陛下和身旁的维萨里交谈,心里实在不是滋味。过去那个荣耀的位置,总是属于教会的,而现在,他们就像一块用过的抹布一样,被国王随手抛弃了。 在上面的包厢里,国王看着台上的幕布逐渐拉开,“您派出的骑士是谁?” “是列提克教授,陛下。”维萨里恭敬地朝着国王禀报,就像是他当年面对哈布斯堡皇帝时候一样,“列提克教授绝不允许别人与他争夺这个荣誉。” “当然了。”国王轻声说道,哥白尼的好友,他记得这个名字,没有这个人,哥白尼不会鼓起勇气将自己的手稿公开出版,如今他要上台来捍卫自己友人的荣誉了。 “教会派出的是谁?”国王的目光看向台上的那个穿紫袍的教士的大鼻子,不知怎么的,那人的长相总让国王想到一只狐狸。 “威尔伯福斯主教。”这次说话的是罗伯特,“几年之前我在一场宴会上见过他一面……不得不说,那是一个让任何人见一面就不会忘记的人,他有着西塞罗的舌头,我对他在教会里的爬升可是毫不意外。” “耶稣基督是靠什么收拢信众的呢?”国王眯起眼睛看着台上的主教,“那些神迹不过是以讹传讹,归根结底还是靠一张嘴巴,就像是推销员一样。只不过推销员推销的是杂货,而教士们则推销思想,不同的宗教,不过是不同牌子的产品罢了,包装不同,用起来也没什么区别。” 维萨里惊讶地看了一眼国王,随即明智地决定对这句实在是渎神的话装作没听见。 威尔伯福斯主教已经开始发言了,罗伯特向前凑了凑,对着国王的耳朵轻声说道,“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浪费时间来看这个……天上的星球如何运转,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那些星球远在亿万里以外,可西班牙的舰队就要抵达我们的门廊上了。” “有些东西比起人世间的纷争要重要得多。”国王揉了揉鼻子,“一个新的时代就要到来了,理性的光正在驱散愚昧的黑雾,哥白尼先生的学说是刺穿这遮盖了人类智慧的迷雾的第一缕金光。威尔伯福斯主教大可以舌灿莲花,颠倒黑白,罗马的教皇和西班牙国王可以烧死每一个受到这金光洗礼的人,可这个时代终将到来,把他们和他们所代表的一切碾得粉碎……如果我能够成为这个时代的助产士,那么这将是我最为值得骄傲的成就,比起征服了一片大陆更加值得夸耀。” “我还是不明白。”罗伯特握住国王的手,“但无论您怎么想,我都和您站在一起。” “哪怕我正在向地狱狂奔?”国王打趣道。 “没有您的任何地方,对我而言都是地狱。”罗伯特严肃地说道,他将国王的手抓的更紧。 爱德华咳嗽了几声,“接着听吧。” 台上的威尔伯福斯主教,此刻已经完全被自己的情绪带到了高潮,他将剧院的舞台,当做了自己的教堂的布道台,而台下的观众,甚至包括楼上包厢那个头戴王冠的罪人,都是等待他去拯救的迷途羔羊。 “我的朋友们!人类是万物之灵,当上帝在创造他的孩子们时,除了将它们放在宇宙的中心,还有其他更加合适的地方吗?宇宙由上帝所创造,主宰这个精妙的体系运转的,不是什么可笑的科学理论,而是上帝赐福的,永远正确的神学!否认这个精妙的体系,就是否定宇宙由上帝所创造,就是否定上帝本身!” “这些天文学家们想要解释一切,他们声称天象不过是自然的现象,带来厄运的彗星不过是宇宙中一颗奇怪的天体。”威尔伯福斯主教不屑地冷笑几声,“然而他们却忘记了,上帝的意志,不容他们用冰冷的公式来解构,神圣的天球是上帝用来和人类对话的工具,它的神圣性不容玷污!有些人渴望用他们那点浅薄的智慧,用所谓的观察和计算来探索世界运行的规律,这就像是我家里的老鼠听到我的脚步声在早上九点钟小时,就认为这是宇宙运行的铁律似的。” 台下的教士们纷纷鼓起掌来。 威尔伯福斯主教向台下的观众鞠躬,同时用挑衅的目光扫了一眼对面的列提克教授。 列提克教授的表情与国王见到的其他德国人一样严肃,他一板一眼地走上演讲台。 “引导天文学家的应当是现象。”列提克教授展开自己的讲稿,严厉地看向威尔伯福斯主教,“而主教所赞同的地心说,恰恰与这一条准则格格不入。天文学家,用地心说解释天体的运行,然而却是错漏百出。” 列提克教授用接下来的十五分钟列举了地心说理论和天象的不协调:行星的实际位置,总与地心说所计算的结果存在偏差;太阳的周期变化不明显,这也就意味着地球和太阳之间的距离始终没有明显的改变,这不恰恰说明太阳并非绕着地球转动,而是恰恰相反吗?至于所谓的彗星,它们和其他星球一样,也是围绕着地球做转动,只不过它们的周期没有其他行星那样便于计算而已。因为它们的外表,就武断地认为它们是上帝的所谓预警,这实在是可笑至极。 “您所说的那些现象,地心说都已经解释过了!”威尔伯福斯主教反驳道,“通过在星球的运行轨道上加上本轮和均轮,计算的准确性已经得到了极大的提高。” “加上了八十多个本轮和均轮!”列提克教授用拳头猛敲了一下桌面,“宇宙的本质应当是简洁的,而不是叠床架屋的!您拼凑出一套理论,当实际与理论不同时,就给您的宝贵理论打上些拙劣的补丁。那些站在您的立场上的学者,用一些个别的,孤立的观测拼凑出什么本轮和均轮来试图解释理论和现实之间的不协调,就像是有人试图用东拼西凑的四肢和头颅拼凑出一具人体一样,做出来的绝不会是人,只会是一个怪物!” 激烈的争论持续了一个小时,当裁判官宣布辩论结束之后,双方依然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于是按照事先约定的规则,辩论的结果被交由包厢里的国王圣裁。 威尔伯福斯主教高傲的仰着头,他看向对面楼上装饰的金碧辉煌的皇家包厢,上面红白两色的都铎玫瑰的装饰是如此醒目,无论在剧院的任何角落都能够看到,这是一种提醒,告诉所有人国王的雷霆就高悬在他们的头上……一位凡间的君王,却想要扮演上帝的角色,真是狂妄自大! 主教看到那个裁判官走进包厢,国王对着他说了些什么。圣裁的结果不消说,一定是那些异端得到国王的青睐,可那又如何?权力钦定的真理终究难以服众,甚至会引发反效应,主教确信在今天之后,支持他的人必然会因为国王的专断而对教会更加狂热。假以时日,这些不满的涓涓细流未必不能冲垮暴君王位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