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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刀 第44节

    和沈默点了点头,慕秋迈步离开。

    沈默抱着一份文书走进主衙,还没瞧清楚卫如流的脸,先听到了卫如流阴沉得能滴出水的声音。

    “寒冬腊月天,雪积得太厚会影响道路行走,放下文书后,你去清扫后门的积雪。何时扫干净,何时才能休息吃饭。”

    晴天霹雳砸在沈默心头,他目瞪口呆愣在原地。

    随后,卫如流越过沈默,往外追去。

    第三十二章 万家灯火,无一盏是为他而……

    “慕姑娘,留步。”

    慕秋刚往外走出几步,身后传来卫如流的声音。她驻步回头。

    卫如流步伐极大,三两步走到慕秋面前,神情冷肃:“方才有一事忘了告知。扬州知府是自己跑掉躲起来的,现在不仅刑部在找他,那些人也在找他。”

    撬开那位范幕僚的口后,卫如流从范幕僚那里知道了很多消息,其中有一条很重要的消息,是扬州知府可能的几个藏身之所。

    他昨天已派人快马加鞭将这条消息送去扬州,只希望还来得及。

    提到正事,慕秋的表情也严肃起来:“这么说来……我堂兄他们很可能会和那些人对上?”

    就在一个月前,刑部右侍郎带着慕云来等人前往扬州,抓捕逃匿在外的扬州知府。

    “那些人躲在暗处,我堂兄他们身在明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让他们去找扬州知府,是不是太冒险了。”慕秋有些紧张,死死攥着自己的斗篷袖口。

    “是,消息传过去了,要怎么做,就看他们的了。”

    慕秋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道:“卫少卿,你知道我大伯父的行踪吗?”

    卫如流道:“他进入扬州后,主动断了和京城的联系,现在京城这边已经不知道他的情况了。”

    慕秋越发担忧。

    她定了定心神,没有再问下去,敛衽行一礼,再次告辞离开。

    这回卫如流没有拦她。

    心里存了事,慕秋逛街的兴致不高,查看完几家铺子的情况,坐着马车回了慕府,去东院给慕大夫人请安。

    慕大夫人正在思索过年的事情,见到慕秋来了,将采购册子递给她看:“这些是要置办的过年物品,你瞧瞧,可还缺了什么。”

    慕秋接过翻看:“置办的东西是不是少了些?”

    “云来去了扬州,你大伯又还病着,府里冷清了,置办的东西自然就少了。”慕大夫人叹了口气,“罢了,不聊这个。”转而问起慕秋这一趟去刑狱司还顺利吗。

    其实,如果不是她走不开,慕二老爷在忙着年底皇家祭祀的事情,慕大夫人也不会同意慕秋亲自去送礼。

    慕秋温声道:“很顺利,放下礼物就离开了。”

    关于扬州的消息,慕秋原本想和慕大夫人说,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两地相隔千里,得知消息后大伯母也做不了什么。

    府上的事情已经够大伯母cao心的了,还是别再惹她烦忧为好。

    好在过年前,家里收到了慕云来寄回来的信。

    他这封信写得极长,洋洋洒洒一大篇。

    信的最后,他还小小抱怨了一下,说自己吃不惯扬州的菜色,比离京时消瘦不少,不过一切平安,勿念。

    “总算是来信了。”慕大夫人抱着信,念了声阿弥陀佛。

    慕秋仔细观察了下慕云来的字迹,确定字迹工整,并非匆忙写下来的,也跟着松了口气。

    而慕大老爷那边,是至始至终都没有消息。

    仿佛在眨眼间,一场鹅毛大雪过后,京城放晴,时间就从元化四十六年进入元化四十七年。

    说是府里冷清,但慕家一大家子人,过年再冷清又能冷清到哪儿去。

    真正冷清的,是卫如流所住的“卫府”。

    当然,就在三个月前,这里还叫“楚府”,属于楚河。

    权势的更迭,往往也伴随着各种代表着权势的死物的所属权更迭。

    这座占地极大、气派恢宏的府邸,除了卫如流这个主人外,只有几个负责洒扫的下人和一个做菜的厨子。

    从除夕夜到大年初七,这八天时间里,除了简言之提着酒来陪卫如流吃过一次饭,其余时候,他都是自己一个人,在这座没有任何烟火气的府邸里,独自享用一大桌酒菜。

    简言之离开时问他:“大过年的,你自己一个人多冷清啊,叫沈默他们来陪你吃饭不好吗。”

    卫如流冷淡道:“他们只是下属。”

    他们陪他吃饭,也就是席间会热闹一些。

    但等吃完饭,该冷清还是冷清,没有任何不同。

    所以,又何必自欺欺人。

    简言之欲言又止。

    他其实很想开口邀请卫如流去他家过年。

    但简言之知道,他偶尔过来找卫如流吃顿饭,他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要是卫如流去他家过年,或者他住进卫如流家,他爹肯定不乐意。

    大过年的,简言之不想让卫如流孤身一人,也不想惹他爹生气……

    卫如流催促简言之:“快滚吧。”

    大过年的,简言之有父有母,留在家里陪他们才是应有之意。

    反正他已经习惯了。

    这十年时间,他的住处时常变更,但无论是沦落到乡野之间,还是在华贵府邸,他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在吃饭。

    万家灯火,无一盏是为他而留。

    人间烟火,也无一处是为他而燃。

    生来锦衣玉食,受尽双亲庇护,得万万人称颂,这人生的完美开端,只衬得他如今的世界一片荒芜。

    简言之最后还是滚了。

    但滚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他弯下腰,抓起墙上厚实的雪揉成团,狠狠砸向卫如流。

    卫如流轻松闪开。

    “真没劲。”简言之嘟囔一声。他转着脑筋,突然,简言之两掌一合,提议道,“不然你成亲吧!”

    卫如流沉下脸,倒提弯刀。

    简言之见势不妙,这回是真的麻利滚了。

    大年初八这天,厨子过来找卫如流,呈上他列好的菜单。

    卫如流扫了眼菜单。

    这些天里,每一顿饭都有鸡鸭鹅rou,今日也不例外,但他从未在这几道菜上动过一次筷子。

    他一把打掉菜单。

    卫如流抬脚,牛皮做的靴子踩在菜单上,内力一震,轻碾两下,菜单便泯灭成灰。

    厨师腿都吓软了,生怕下一个被这么踩碎的就是自己:“大,大人,我……我……”

    卫如流冷声道:“接下来几天,别再做鸡鸭鹅rou。否则,我不介意让后院那些鸡鸭鹅们尝尝煮熟的人rou的滋味。滚!”

    厨师煞白了脸,跌跌撞撞跑出去。

    卫如流右手撑着额头,目光落到了放在桌面的那把无鞘弯刀上。

    弯刀刀柄刻着的那行字清晰倒映入卫如流眼里。

    ——【赠吾儿如流】

    像是想到什么,卫如流抄起无鞘弯刀,进入里屋,从墙上取走挂着的那张木质面具,披上大氅,骑着骏马出了卫府。

    马蹄踏碎一地雪,蹄印自卫府绵延至慕府后门。

    卫如流骑在马上,将怀里那张木质面具甩到听到动静出门查看的门房怀里:“送去给你们家二小姐。”

    门房手忙脚乱接住面具,愣愣看向卫如流,被他那道如刀般锐利的目光震慑住,慌乱得都忘了问卫如流的身份,按照他的吩咐跑去明镜院。

    明镜院里,慕秋正带着慕雨和两个弟弟抓鸟。

    大雪过后,鸟雀需要出来觅食,这时只要随便做个小陷阱,再用鸟食做诱饵,轻而易举就能抓捕到它们。

    这些被慕秋和郁墨玩烂的小把戏,慕雨和两个弟弟却玩得津津有味。

    慕秋带他们玩了两轮,退出没有再参与,坐在旁边抱着汤婆子暖手,看他们抓鸟看得昏昏欲睡。

    就在这时,白霜走到慕秋身边,附耳说了情况,才将那张木质面具递给慕秋。

    面具十分素净,几乎没有任何花纹,但在面具上有几滴早已凝固的陈旧血痕。

    慕秋一眼就认出了这张面具。

    她问白霜:“就只是让门房把面具送过来,没有说别的?”

    白霜肯定道:“没有。”

    慕秋摩挲着面具边缘。

    明明卫如流什么话都没说,但她又好像读懂了他的想法。

    他在邀请她出去见面。

    难道是大伯父和堂兄那边有消息了?

    不,应该不是。

    如果是要告知她有关大伯父和堂兄的消息,卫如流没必要用这张面具作为信物。

    “小姐,要出去看看吗?”

    “不去了。”慕秋将面具丢到食盒旁边,不再看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