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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容,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很久以前,玄螭曾经以为,爱一个人就该给他自由。只要对方顺着心意快乐就好,即便是和别人分享他,即便只能在远处默默地守望他,也无所谓。 直到昆仑的出现,才让玄螭意识到,自己的宽宏大量有多愚蠢。于是拙劣地模仿着,试图禁锢住莲华,占据他眼前能看到的一切景色,将人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现在他终于明白,自己努力的方向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不是机关算尽、无所不用,就能以爱之名,将所爱之人永远占有。 背影义无反顾地朝着断崖外纵身一跃。 滚滚红尘掀起浊浪。 玄螭的身形逐渐变矮、变小、变得模糊,直到被空气中流动的金浆包裹,变成一颗琥珀般透明圆润的玉卵。 须弥山之下是昆仑山,连通着天人二界。 玉卵冲破层云,朝向人界广袤荒凉的大地滚落而去,很快消失不见。 无常掌心的金印时明时灭,仿佛极为不安,又好像小黑龙耷拉着眼,发出的呜咽。 他的心里忽然传来一道悠远的悲叹。 “我从前总是避着你和昆仑,不敢见面。好像这么做就能不提醒自己,你们才是天生一对,而我只是个见不得光的小偷。” “这一回,我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做我自己了。” 昆仑站到了无常身侧,忧心忡忡地望向远方:“玄螭他……?” “他托生成了昆仑胎,从须弥山降至了人界。他会在人间积极向善,为百姓散播福祉,成为一位很好很好的人族领袖,来偿还犯下的滔天罪孽。” 无常平静地抹了把脸, “走吧。” 昆仑牵住了他的手。 无常把掌心烙刻的明王剑印,交到了昆仑手中。 大雪纷纷而落,他们一路沉默无语地前行。霜雪堆积在两人的发梢,殷悦从须弥山耀眼的天光里看去,倒真有一种白头偕老的错觉。 须弥山金顶,宏伟壮丽的佛堂前,无常停下了脚步,对着昆仑说道: “你在这里等我。” 昆仑:“你会回来吗?” 无常:“也许吧。” 昆仑:“等你回来,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无常望着佛堂顶端高耸入云的神龛,眯起了眼:“我不知道。” 昆仑的视线落在无常洁白的侧l颈上:“我说过的,心诚则灵。” 无常看向了他。 少年的目光像是一把锋利又深邃的剑,有一种直击人内心、仿佛能将一切阴霾撕碎的坚毅之感。 “嗯。”无常踮起脚,抱住了他,紧攥成拳的手掌在他后背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一切珍重。” 他们紧扣的十指,从彼此指缝里难舍难分地滑走。 像是被命运无形却又冷酷的大手,一点一点地掰开。 无常没有回头。 昆仑也没有追上去。 他站在原地,目送着风雪里渐渐伶俜的背影,五官一点一点地皱起,少顷之后,爆发出无声的恸哭。 · 弱水三千,他可以只取一瓢饮。 但覆水真的能收回吗? 他不知道。 无常默默地行走着,来到了佛堂正殿。 金色大佛依旧庄严肃穆地端坐着,莲座下摆满了鲜花和贡品。他的金身仿佛被特意擦拭过,流转着妖异的冷光,令人倍感压抑。 佛身后一整面巨大震撼的金砌玉墙上,浮空雕镂着十八罗汉迥然各异的形象,有的残暴,有的和蔼。 金翅大鹏与白象的法相围绕着他,展翅嘶鸣或是扬起前蹄。 整个佛堂,充斥着前所未有的威严与力量。 无常仰起了头。 大佛微笑了起来:“你看,你最后还是要回来。” 无常:“我虽曾许诺过此生不再踏足佛堂半步,但这不代表我会回到你身边。” 大佛看着无常冷冰冰不为所动的神情,如同点化一个前来朝圣的、迷途的信徒般,循循善诱道: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我不希望你再自讨苦吃。你的愿望我都已经听见,你想要玉蝉复生,想要与玄螭和解,这些愿望我都可以满足,只要你做到一件事。” 无常挑起了眉。 大佛淡淡道:“求我。” 无常放肆又轻蔑地笑了起来:“我不。” 大佛从容淡定的神情顿时凝固:“……执迷不悟!” 无常:“我想要和昆仑天长地久,难道这一件你也可以替我实现?” 大佛彻底被他激怒:“你本是佛座下的金枝玉叶,却无故成了浮花浪蕊——你所遭受的那些苦,都是因为你动了情!” 无常勾了勾唇:“是啊,有情皆孽,只有你是清白的。” 大佛训斥的威声如同洪亮的狮子吼,振聋发聩,在佛堂里久久萦绕不散。 佛父愤怒地注视着无常,仿佛被人狠狠掴在了当场,肃容毕现,却哑口无言。 许多年前,无常还只是他佛座下一颗灵智未开的花苞。 他亲眼见证着这朵花苞逐渐抽芽、舒展、盛开,直到长成一个浮华又艳丽的少年。 须弥山常年枯寂,耀眼惊人的少年,便成了静默白雪里唯一生动的颜色。 他抚养着少年长大,与他在经纶摇曳的佛堂里度过了无数相依为命的日夜。一边试图规劝着少年收敛恶劣的本性,一边又出于各种私心,无底线地对他放任纵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