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惨烈的伤势

    赵千默的情况并不好。

    他几乎是献祭了自己的一身血脉之力才发动了这个针对渊南族的杀招。刚将那个血色大印发出, 他自己就陷入了昏迷中。

    一直到离音料理完濒死的苏白, 赵千默才在赵十四的帮助下挣扎着醒过来。

    刚醒来,他第一反应不是去看久未谋面的赵十四, 而是看向离音。

    看着通身气息饱满、眼神里杀意凛然的离音,赵千默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拼着自己根基受损发出的杀招,不仅没能杀了离音, 甚至连她的皮毛都没伤到?

    这不可能!

    大荒推衍仪是能指定一族的气息的。他很肯定, 方才那杀招就是冲着渊南一族去的,为何离音还能躲开?

    赵千默动了动眼珠,看了看地上昏迷着的兰若承, 又看看空中的君无咎, 很快反应过来。

    少了一个人, 那个叫苏白的人。

    所以……此人竟然出身渊南族?

    赵千默好悬没把自己的一口牙咬碎。

    她为什么每次都能这么好运!

    赵千默心内既失望又不平,但转眼一看离音发红的眼眶和阴沉的脸色, 他又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很好, 看来也不是全无所得。

    至少她知道何为切肤之痛了!

    值!

    离音看着赵千默勾起的唇角,缓缓垂下了眼。

    她将自己心内快要压制不住的怒火和杀意一点点收敛起来, 一身情绪内敛到了极致,整个人就像是一张绷紧了的弓, 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看得人隐隐不安。

    离音抬起了手,细细看着自己藏于皮肤下的青色血管。

    这是她的血脉。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运转起了衍生寻脉法。

    一声声沉沉的心跳声在她耳中放大, 一下又一下。

    她似乎听到了体内血气流动的声音, 体外灵气窜动的声音。

    离音眼底乍起一场奇诡的风暴。

    世界在她眼里, 从具体的模样化成了一个个细小的色块,有灵气攀附在这些色块里,成了它们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假设这些色块是人体内的血脉,她又能掌控了这些色块上的灵气,那她是不是就能因此动了一个人的血脉了?

    能的!

    离音忽然想起来了。

    当年她阿爹曾说过的,说衍生寻脉法的分灵解灵一道,可用于世间的万事万物上。

    用于人身上的分灵解灵,可不就是……动人血脉吗?

    原来如此!

    离音在空中直接化作了一团金雾,嘭地一下消散开。

    赵千默见状,脊背都微微紧绷了一瞬。

    赵十四拍了拍他的肩,像是无声的抚慰。紧接着,他手中□□向后一刺,将隐身中的离音刺了出来。

    离音的写意剑剑锋对着赵十四的□□,只稍稍一错,就压着□□朝里。

    赵十四不得已起身,却仍然拦在赵千默眼前。

    离音只一心跟赵十四打,似乎全然没有管赵千默的意思。

    赵千默自己对上离音时十分坦然,但不知为什么,这会儿看着离音和赵十四打,他连眼睛都不敢眨。

    这会儿他全然忘了赵十四曾以一己之力拦住君无咎的事了,只一个劲瞎紧张。

    一个只知道灭杀红尘业障的人,应该没有什么对敌经验吧?

    他能不能应付得了心思奇诡的离音?

    这样的不安感十分陌生,逼得赵千默坐立难安。

    他得做些什么。

    赵千默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坦然君子,很自然地便想到了偷袭。

    他勉强蓄力,凝出了一道诅咒,将其点向了离音。

    不求能伤了她,只要能缠住她哪怕片刻也行。

    赵千默的诅咒即将到达离音之前,她忽然回了头。

    离音身后,赵十四的□□失了她的抗衡,直接刺入她的肩头,深入她的血rou中。

    离音却连眼也不眨,而是对着那团趋近的诅咒张开了手,又一下子合拢,猛拉。

    就像是她手中有一条绑住诅咒的绳子似的。

    下一刻,她手中果然出现了一条绳子,一条灵力化作的绳子。

    这条灵力绳入了诅咒团里,牢牢束缚住它。

    赵千默的脸色微微一凝。

    很奇怪,他竟然有一种灵魂被锁定了的错觉。

    应该是那团诅咒的原因。

    赵千默反应很快,直接将自己的诅咒湮灭了。

    诅咒刚灭,离音直朝着赵千默而来。

    赵千默刚想闪避,却发现自己完全动不了了。

    有一种自灵魂深处而来的冰冷感,将他定在了原地。

    离音很轻易就靠近了赵千默,对着他伸出了手,贴在他胸口。

    一股凉意自胸口传来。

    赵千默一眼就看见了离音冷冰冰的眼,里面没有一点情绪。

    赵千默一颗心不断下沉。

    他仍然动不了,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动不了。

    他隐隐有种自己在劫难逃的预感。

    他眼珠子一转,透过离音的肩头,看向她身后的赵十四。

    赵十四脸色大变。

    很奇怪,他那种一贯没有任何表情的人,竟然也有脸色大变的时候?

    紧接着,面色大变的赵十四,忽然伸手取下了他眼眶上的缎带。

    他那双空洞洞的眼,第一次暴露在天光下。

    真的是一双空洞洞的眼,黑得沉沉的。但可能是太黑了以至于看久了会出现错觉?赵千默竟然觉得在这对黑沉沉的眼眶里,看见了一点模糊的亮光,像是风中残烛一般晃啊晃。

    赵千默心神不由得跟着这光恍惚了一瞬,眩晕感一重接着一重。

    这眩晕也不过就是一刹那的事,等赵千默神思再次恢复清明时,他发现自己的位置已经变了,竟然变到了离音身后了。

    而在离音掌心下的那个人,成了赵十四!

    赵千默面色陡然惨白。

    他和赵十四什么时候换了位置了?他怎么不知道?

    这一番变故实在太快了,不仅赵千默没反应过来,离音也没有。

    衍生寻脉法倒是能发现作用的对象变了一个,可赵十四与赵千默乃是父子,血脉同属同源,便是换了人,其血脉纹络也能再次匹配上,于是衍生寻脉法如常运转。

    衍生寻脉法没有给离音任何不对劲的反馈,离音便没能第一时间察觉。

    她自觉已经牢牢抓住了赵千默的血脉,便狠狠地,往后一扯。

    道道血迹随之出现在赵十四脸上。

    这场面格外血腥,就像是忽然间揭去了他的皮,露出了他皮下的一身血脉来似的。

    这身血脉,开始与赵十四的皮rou相错。似乎有一股力道,想将他生生拉扯成两半似的。一半是他的皮rou筋骨,一半是他的血脉。

    赵十四隔着一段远远的距离,对着惊怔的赵千默张了张唇。

    赵千默看懂了那个口型——走。

    一身血脉将将完成分离之前,离音抬起了头。

    一看清眼前的人,她愣了下,手中的力道下意识放松。

    就是这么一下,有一道黑影忽然在她身侧呼啸而过,带走了她眼前的赵十四,也带走了她身后的赵千默。

    她的灵力细丝也断了。

    离音眼神动了动,抬起头来。

    姗姗来迟的边关城,正消失在天际。看着它逃离的那个方向,隐约像是对着第一魔域而去。

    离音眉心煞气骤起。

    伤了苏白,他赵千默竟然还想逃?

    她直接追了过去!

    还在与鞅赦缠斗的君无咎刚分神看过去,只看见两道正在远离的身影。

    “阿音!”

    君无咎也顾不上理会鞅赦了,慢了一步追了过去。

    鞅赦刚受苏白的渊南血脉刺激,捕猎的天性正是浓的时候,轻易不想罢休,也紧跟了上去。

    在他们走后,天空中的云忽然快速翻涌变幻起来。有紫光在云雾深处凝聚着,似乎想发力,却又在刚刚凝起时又慢慢消散了,像是后劲不足似的。

    云层越来越黑,隐隐带了些不详的意味。

    ——

    离音到底也没能追上逃窜走的边关城,她让山海无境诀给弄晕了。

    确切地说,不是山海无境诀,而是一道来自于山海无境诀中、万象森林内的银光。

    这道银光似乎蕴含了神秘的力量,一下子就将离音走向不归路的二次爆脉强制停了下来。

    但也仅此而已了。

    离音二次爆脉的后遗症到底还是免不了。

    她倒在了一个偏僻的魔族黑木林中,一身气息外溢,浑身筋脉寸断,明显就是一副重伤垂危的模样。

    就是这,也是有了那道银光及时阻拦的缘故。否则若是让她不管不顾地爆脉下去,她会生生将自己的血脉熬干的。

    银光消失后,万象森林里,扶灵树和千机炎的气息同时萎靡下来。

    两个生灵都抵抗不住本能的召唤,直接陷入了沉睡中。

    这道银光的来源就是千机炎和扶灵树,但它们不过使了一身蛮力,真正发挥了作用的另有其人。

    完全安静下来的万象森林里,有一点银光悠悠一闪,景昭的虚影就像是水中残影一般浮现在空中。

    他弯下腰轻轻咳了咳,好半晌才直起腰来:“真是老了,才这么一动就伤筋动骨,真是折腾不动了……”

    他抬头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不过你这小劫难,可真是看得人提心吊胆。我倒是有心想帮你,可如今……哎……只能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他的虚影很快淡化开来。

    空中隐约有一道幽幽的叹气声,轻轻的。

    离音昏迷的时间和地点都很巧妙。景昭特地选在一处人迹罕至且资源贫乏的地界弄晕了她,就是为了让她不至于被忽然路过的魔族打扰。

    在离去前,他甚至用了最后一点力量,帮离音将气息掩盖起来。

    不得不说,景昭的一番布置的确起到了极好的效果,但无奈处于小劫难中的离音,运气实在太差了些。

    或者也不是她运气太差,而是冥冥之中因果天定,她合该有此劫——

    寂静的林中有一道飒飒的动静传来,紧接着,靠近的黑木灌木林剧烈抖了起来。

    小片刻中后,有一人莽莽撞撞地自林中闯了出来。

    这人是个中年女子,一身衣袍有些破旧,但洗得格外白,打扮得素净而整洁。看得出来,这是个有些穷苦却又很爱干净的女修。

    最重要的,这是个人修,修为不过筑基顶峰,连攀脉期都未至。

    这人一到空地上,就握紧了手中的短匕,神情格外紧张,一副戒备的模样。

    她眼神几番扫荡,很快就看见了躺在河边的离音。

    她脸上的神情格外精彩起来。先是惊疑,再是惊喜,又转为痛苦……几番变幻,最终定格为仇恨。

    很显然,这是个认识离音的人,并且这个认识的经历,恐怕并不愉快。

    她握紧了手中的短匕,悄悄靠近了离音。

    一靠近,她就看清了离音身上的血迹。虽然这些血迹已经老了,但不难判断出,离音身受重伤。

    “哈!苍天有眼!竟然能让我在此地遇见你!也不枉我日日夜夜关注你的消息,一关注就是四十多年……终于,让我等到了!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她高高举起手中的短匕,脸上的神情格外阴狠。

    短匕急速往下落,将将扎到离音身上之前,有一团气穿过重重叠叠的黑木树枝,直冲着这人的胸口而去,又急又狠地将她踹出去老远。

    那人倒在地上,一时间甚至没能爬起来。

    “你他奶奶的!不可一世的大人物竟然在阴沟里翻了船……老子以为这种桥段只有雁津楼的邀离书生敢写,没想到现实中竟然真的能发生!老子最见不得这种事发生了……哎哟老子这个暴脾气!”

    一道又清又急的声音响起。

    这声音虽然一口一个“老子”,但分明是个女声。

    紧随着声音而来的,是一个一跳一跳的布偶娃娃。这娃娃浑身上下布满一道道针线缝补的痕迹,一颗大眼睛空洞洞黑漆漆的,看起来有点可怕。

    布偶娃娃跳着接近离音,又在将将靠近她之前不小心绊了一下脚,直接摔倒在地,摔成了个五体投地的姿势。

    林中又有一道嘶哑的女声传来,带着十足十嘲讽:“叶青萝,你不至于吧?见到故人就行这么大礼?她又看不见……”

    这话音刚落,一个裹着一身绿色长袍,看不清具体模样的女子出现在空地上。

    被踹倒在地的那人却完全不管这忽然出现的绿袍女,而是瞪大了一双眼,神情十分不敢置信。

    她听到了什么?叶青萝?

    她直勾勾地看着布偶娃娃,眼神里有一种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光。

    布偶娃娃很生气:“老子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叫老子那个名字!你他奶奶的是听不懂是不是?”

    她说得暴躁,绿袍女却丝毫不惧,声音里带着nongnong的鄙夷:“呵!我还真是好怕……叶大小姐威胁人威胁得挺上瘾啊?能耐的话,你倒是起来打我一个试试?”

    “你给老子等着,老子这就教你绿染知道,谁他奶奶才是更厉害的那个……”

    布偶娃娃在地上使劲儿挣扎了两下,没挣扎动。

    “啊老子真是受够这个丑东西了!”

    布偶娃娃在地上猛地颤了两下,紧接着,一团如烟如雾的气忽然自布偶娃娃的身上升起。

    这团气慢慢稳定下来,成了个眉眼间带着几分凶气的女修。

    看那模样……分明就是叶青萝。

    地上趴着的那人紧紧盯住那团魂体,嚎啕大哭:“小……小姐……原来你没死啊小姐……呜呜呜呜……”

    她尽力咬住嘴,闷闷的哭声却还是漏了出来,听得人心头恻恻。

    叶青萝让这突如其来的哭声吓了一跳,整个魂体都抖了抖。

    她看向绿染,神情十分疑惑,“难不成你也曾经是个大家小姐?”

    绿染一噎。

    “叶青萝,你是当魂体当久了连脑子都坏了?她分明是在叫你!”

    “叫我?可我不认识她啊?”

    地上的那人挣扎着爬了起来,看着叶青萝的眼神带着光,“小姐,是我啊……我是碧清啊……”

    碧清?

    她当年还是叶家大小姐的时候,身边好似是有一个叫碧清的侍女。没记错的话,当年她初见到离音的时候,还让这个碧清跟她打了一架。

    所以,是这个碧清?

    叶青萝仔细看着那个中年女子,果然在她身上看见了几分旧日侍女的影子。

    的确是那个碧清,不过老了一点了。

    碧清见叶青萝认出了她,高兴得忍不住又想哭:“……小姐竟然还活着,碧清真是太高兴了……”

    叶青萝的神色却显得有些冷淡,隐隐有些尖锐,“看你这样子……像是念了我很多年啊?这我就忍不住想怀疑了……我当年当叶大小姐的时候,有成功到这个程度,竟然能让身边的侍女念到现在?让我数数,哟?三四十年了吧?”

    碧清愣了下,“小姐这话……碧清这条命是小姐救回来的,一日是您的侍女,终生是您的侍女……”

    叶青萝神色古怪,“照你这意思听来,你要么是脑子不好,要么就是……贱?”

    一旁的绿染终于听不下去了,“叶青萝,你迟早得死在你这张嘴上你信不信?”

    叶青萝一噎,还想跟绿染呛声,绿染直接摆了摆手,“行了,我是服了你了。你倒是说说,你想将地上的这位怎么办?”

    她看着叶青萝,声音里似是有些蛊惑的意思:“她现在伤重,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叶大小姐,你不是一直说你当年在她身上栽了大跟头吗?喏,人就在眼前,要杀要剐……你可别错过啊……”

    最后一句,她说得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