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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怨偶 第57节

    柳韶光见江舅舅眼中有了凄苦绝望之意,心下又是一惊,正要开口,却见舅母一把抓住舅舅的胳膊,另一只手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叫出声。柳韶光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正好看见江永怀微微颤动的睫毛,一时间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惊扰了他的醒来。

    江永怀费劲地睁开眼,面前是熟悉的一片朦胧,微微动了动眼珠子,眨了几下眼后,视线才清晰起来。

    江舅母再也忍不住,哭着拉住了江永怀的手,一边哭一边道:“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还想瞒着家里。不就是一次会试吗?身子不适就回家,好好休养,大不了三年后再来!即便考不上又如何?我们江家,除了门第低了点,日子过得也不比那些官老爷们差!”

    江舅舅也点头,一脸严肃道:“你娘说得对,我们家不逼着孩子上进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你高高兴兴健健康康的,我和你娘就什么都满足了。”

    江永怀的眼中终于有了亮光,即便声音微弱,柳韶光也能听出来他语气中的喜悦,“爹,娘,你们一路辛苦了。”

    “我来看我儿子,有什么辛苦的?”江舅母抹了一把泪,又伸手摸了摸江永怀的脸,满脸都是心疼,恨不得代替江永怀受了这份罪,“都瘦了好几圈,快!梁mama,趁着永怀现在精神好,做些清淡的汤来,熬点粥更好。我来喂永怀!”

    江永怀难得有了点精神,甚至还能在江舅舅的搀扶下坐起来,背靠着厚厚的褥子,觉得这倒是近段时间来他最舒服的时刻,看看江舅舅,又看看江舅母,眼神中透出一丝满足。

    一旁的柳韶光见了,内心也是五味杂陈。病重时的感情是做不了假的,江永怀对江舅舅和江舅母,确实有几分父子母子的情分在。只是,他的存在,本就是一种过错。他要是想江舅舅和江舅母晚年安稳,就不能再继续活下去。

    江永怀正好瞥见柳韶光复杂的神情,顿时也是一愣,而后微微一笑,依稀还是柳韶光记忆中风光霁月的温润君子模样,“表妹,有劳了。”

    柳韶光的眼眶还泛着红,微微点头,轻轻叫了一声,“表哥。”

    江永怀的目光从柳韶光微凸的腹部扫过,心下有些遗憾,他怕是看不到这个孩子出生了。

    江永怀看着满面关切忧心的父母,内心又是满足解脱又是遗憾,他很想继续孝顺他们,可是,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他的身子,确实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了。能吊着这么久的命等到父母的到来,江永怀已然十分满足。

    只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要向特定的人交代。江永怀目光四下一扫,没看到柳璋的身影,心下了然,抬头问柳韶光,“今天是县试第几天?”

    县试一共五天,每天考一场。江永怀确信,以柳璋的为人,若不是考县试去了,是不可能离开的。

    就是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坚持到柳璋考完回来的那天。

    柳韶光微微一怔后,迅速答道:“今日刚下场。”

    “刚下场啊……”江永怀又是一叹,目中浮现出一丝遗憾,又很快被坚定之色所取代。

    柳韶光陪着江舅舅和舅母用了午膳,在江舅舅三番五次的劝说下,终于回了侯府,心下也生出无限唏嘘。

    若是江永怀真的是舅舅的亲生血脉,事情哪还会走到今天这步?

    可是事已至此,就此罢手让江永怀再有喘息的余地,也不能了。他的身份,委实太过要命。

    柳韶光也没办法,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命运吧。

    是夜,江永怀保留了白日最后一丝精力,强撑着睁开了眼,对上梁mama瞬间警醒的眼神,江永怀沉默了一瞬,忽而开口道:“给我用回魂吧。”

    回魂,梁mama的独门之药,能为将死之人续命五天。具体要看将死之人意志是否坚定,坚定者能坚持五天,不然的话,就只有三天。

    这是以掏空人的身体所有精气神为代价的猛药,便是没病的人服了,都容易精力过剩爆体而亡,说它是毒药也没错。

    梁mama当即一个激灵,断然拒绝,“不可能!你明明已经开始好转了,不许说胡话!”

    江永怀唯有苦笑,又咳了一阵儿,声音渐低,“我是真的撑不住了,强弩之末……咳……”

    “你就依了我吧,娘——”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交代,不放心父母,也放不下亲娘。不用这药,不等到柳璋,他死都死得不安心!

    听了这声娘,梁mama浑身一震,陡然捂着脸蹲在地上,无声崩溃落泪,偶尔从嗓子里透出一两个音,听着更是凄厉至极,宛若失了幼崽的母兽,一声又一声地发出绝望的哀嚎。

    第83章 、083

    ◎三更◎

    柳韶光这一晚也翻来覆去睡不着,闭上眼就是舅舅染了白霜的鬓角,耳边似乎还回荡着舅母的哭泣声。柳韶光似乎又回到了上辈子,舅舅舅母一夜苍老,整个江府,在柳韶光的记忆中都成了白色。

    徐子渊知晓柳韶光定然是在担心舅舅舅母,只是这事儿,任他再神通广大,也没办法化解。想要保住江家九族的性命,就得趁早要了江永怀的命,但江永怀一死,江舅舅也不可能不伤心。这就是死结,根本解不了。

    柳韶光也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理智是一方面,情感是另一方面。看着舅舅舅母如此伤心,柳韶光实在于心不忍。就连江永怀……不知是不是孕中容易多愁善感,到底还有十多年的表兄妹情分在,柳韶光今天乍一看到他那般气若游丝的模样,心里也像堵了一团棉花似的,憋闷得慌。

    徐子渊沉默了一瞬,小心地将柳韶光揽进怀里,伸手覆上她的腹部,小声问她,“你说长洲现在有多大了?我记得上辈子他还会在你肚子里翻来滚去,时不时还往你肚子上踹一脚。现在月份应当也差不多了吧?”

    提到长洲,柳韶光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回忆了一番后,肯定地点头道:“这都五个月了,上辈子胎动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你是不知道,他闹起来可磨人了,活泼得很,咕咚咕咚从这头翻到那头,还好肚子里就他一个,要是有两个,指不定天天打架。呀——”

    话还没说完,柳韶光忽然惊喜地叫了一声,而后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徐子渊,不断追问求证,“他刚刚动了对不对?你是不是也摸到了?”

    徐子渊冷峻的眉眼在月色下柔和得不可思议,心下一片柔软,被长洲踹了一脚的手掌仿佛中了麻药似的,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颤栗,一直颤到心尖,叫人的一颗心也不由自主地软下来化成一滩水。

    见柳韶光还眼巴巴等着他的回答,徐子渊毫不犹豫地给了她肯定的回复,“没错,长洲会动了,刚刚正好踹了我一脚。”

    柳韶光顿时喜笑颜开,双手捧着肚子柔声哄他,“小乖乖你好好长大,高兴了想翻跟头就翻跟头,娘最喜欢你了,一点都不折腾!”

    徐子渊顿时沉默,耳边似乎还响起柳韶光方才说的“他闹腾起来可折腾人了”,默默记下,有时候,是可以适当忘记自己所说的话的。

    有了长洲这一回应,柳韶光也没那么多精力再去为江永怀伤心,只能想办法尽量让舅舅舅母晚年过得高兴点。

    第二天,舅舅舅母果然来了侯府看柳韶光,还带着一堆给长洲的东西,江家根本不缺好东西,但柳韶光依旧感受到了舅舅舅母的用心。礼物中有一身百衲衣,按照江南风俗,这是向一百户人家讨来的碎步做成的衣裳,每一块布都是一户人家对孩子的祝福,做成这身百衲衣,就相当于给孩子讨了一百句祝福,希望孩子长命百岁,无病无灾。

    哪怕江永怀重病,舅舅舅母都没忘记柳韶光肚子里的孩子,精心为长洲准备了这样一份见面礼。

    柳韶光的眼中又有了些许酸意,却不敢让舅舅舅母看出来,只能撇过头去迅速眨了眨眼,压下眼中的湿意,笑着问舅舅,“表哥今日可好些了?”

    舅舅还没开口,舅母已经是满脸喜色,“好多了好多了!谢天谢地,各路神仙真的都显灵了,永怀今天的精神比昨天好多了!”

    柳韶光也松了口气,“这就好,舅舅舅母也能把心放回肚子里了。”

    “哪能哦,他瘦成那副皮包骨的模样,我看了就想掉眼泪,又怕不吉利,都是忍着的。今天出门前,我还喂他喝了一大碗粥,脸上可算是有了点血色了!”

    柳韶光也不住点头,“还是舅舅舅母身带福气,一来京城,表哥就百病全消了。等到过几日,表哥身子好些了,璋儿也考完了县试,我们一同去相国寺拜一拜。”

    “这主意不错。”江舅舅点头,“是该去庙里拜拜,再给菩萨塑个金身。”

    舅母还补充了一句,“观里的仙人也不能落下。我先前把各路神仙都拜了个遍,如今永怀的身子好转了点,都该还愿的!”

    江舅舅一本正经点头应下,仿佛当年那个口口声声求神拜佛无用的人不是他一般,还和舅母商量起带的银子够不够,回到江南后要不要给江南有名的道观和寺庙的菩萨仙人都塑一回金身。

    柳韶光看着他们讨论得像模像样,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担忧,都忍下了不提,含笑看着他们这么商议着塑金身的事,不敢深想日后。

    五天的时间一晃而过,柳璋头一个出了考场,来不及回家,神色匆匆就想往江府奔,却被贴身小厮劝住了,“舅爷来京了,这几天,表少爷的身子也一日比一日好,少爷您还是先回府洗漱一番,免得又过了什么病气给表少爷。”

    柳璋低头一看,自己这一身确实乱糟糟的不大雅观,当即停下脚步调转方向去了侯府。

    柳韶光早就备好了酒菜,就等着柳璋的到来。只不过奇怪的是,江永怀这个时候还让人送了口信过来,郑重邀请柳璋,柳韶光以及徐子渊明天去江府一聚。

    这个架势……柳韶光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下意识地和徐子渊对视一眼,心中都生出几分猜测来。

    柳璋更是惊得差点把筷子给扔了,“不是说表哥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了吗?”

    柳韶光和徐子渊心里有数,也不好多说,只是安慰柳璋,“估摸着是表哥知道你县试考完了,特地让大家都聚一聚吧。咱们两家也很久没聚齐过了。你姐夫明天正好休沐,表哥做事一向周到,也没落下你姐夫。”

    柳璋一想也是,反正不管江永怀让不让人送口信过来,他明天也是要去看看江永怀的。更别提舅舅舅母都来了,他这个做外甥的哪还能不去拜见一下。

    柳韶光却总觉得心神不宁,一晚上都没睡安稳,梦一个接一个,只觉得累得慌。

    第二天出门时,柳韶光还有些精神不济,徐子渊几乎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柳韶光身上,生怕她一个不注意就摔了,完全忘了还有柳璋这个人。

    柳璋原本还扬了个笑脸给徐子渊,结果就这么被徐子渊给忽略过去了。柳璋脸上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差点想送徐子渊一对白眼,不过看着徐子渊这么紧张他姐的份儿上,柳璋又十分有良心地把白眼收了回来,从容地接受了自己在姐夫眼里不存在的事实,摇了摇头,上了后一辆马车。

    马车中,徐子渊揽过柳韶光,“先眯一会儿,到了我再叫你。”

    柳韶光却还是觉得一阵心惊rou跳,捂着胸口看向徐子渊,“我总觉得今天要出事,你说,是不是表哥……”

    徐子渊抿了抿唇,“那药,最多也就坚持三个月。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

    柳韶光也是一阵沉默,半晌才道:“舅舅舅母要伤心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根本没有两全之法。”徐子渊拍了拍柳韶光的肩,柔声安慰她,“好歹这次舅舅舅母不会和我们闹翻,以后大哥他们还能多去看看舅舅舅母,我们也能多给舅舅舅母送些东西过去。有我们这帮外甥在,舅舅舅母晚年不会像上辈子那样凄苦的。”

    柳韶光微微叹了口气,“你说的是,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好歹,还让舅舅舅母陪了江永怀最后一程,相比起上辈子而言,已经圆了许多遗憾了。

    至于他们的伤心难过悲痛欲绝,神仙也没办法避免。

    柳韶光心思沉重地到了江府,进门后,屋内的气氛竟然还挺不错。

    江永怀的脸色瞧着确实比上次好得多,半靠在床上,还能说说笑笑逗舅舅舅母开心。柳韶光却注意到,梁mama眼下的青黑愈发严重,眼中都是血丝,还带着肿,和舅母刚到京城的那天差不多。

    江永怀见了柳璋很是高兴,招手让柳璋过来,先是问了柳璋考试的情况,还含笑听了柳璋复述了他答的文章,而后拉过柳璋的手覆在江舅舅手上,“璋儿,若是我……我爹娘就交给你了。本该托付给大哥才是,只是他不在,我这番话,也只能对你说了。”

    柳璋顿时大惊失色,“呸呸呸!你说的什么胡话?你好好的长命百岁,不就一场风寒吗,托得久了点,还真把你吓倒了?”

    “就当我是被吓着了说胡话吧。”江永怀摇头失笑,惨白的脸上透出一丝红晕,紧紧盯着柳璋的眼睛,“璋儿,给我个承诺,也好叫我安心。”

    “你这孩子!”江舅母的话刚起了个头,就被江永怀用眼神制止了。

    柳璋无奈,伸出三指做发誓状,“我此生绝对待舅舅舅母如同生父生母一般孝顺,否则就让我屡试不第滚回家天天挨大哥揍!”

    明明是非常严肃伤感的气氛,被柳璋这么一打岔,就变的有几分诙谐,江舅舅都撑不住笑了,一巴掌拍在柳璋后背上,“你这身板还得多练!就你这张嘴,天天挨揍,那都是自找的。”

    柳璋嘿嘿一笑,给了舅舅一个鬼脸,又豪气冲天地对江永怀道:“这下放心了吧?你啊,最喜欢胡思乱想!”

    “还有……”江永怀看了梁mama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放弃了。让柳璋护住梁mama,那他这条命就白白葬送了。

    梁mama死死压住想要嚎啕大哭的欲望,低着头,身子还在轻轻地颤抖,柳韶光愈发奇怪,就见梁mama躬身向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一直等到空闲之际,站在一旁的徐子渊才对上了江永怀了然的眼神,顿时也是一怔。

    江永怀却是微微一笑,眼神向江舅舅夫妻身上扫过,目中透出一丝请求。

    徐子渊微微点头,二人目光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直到回府,柳韶光也没看出来江永怀的身子又任何衰败的迹象,心下微微松了口气,难得睡了个安稳觉。

    然而第二天早上,便有人来报丧,说是江永怀去了。

    柳韶光手中的茶杯就这么落在了地面上,瞬间摔了个四分五裂。

    第84章 、084

    ◎四更◎

    柳韶光和徐子渊匆匆赶到江府时,江府门口已经挂上了白幡和白灯笼,柳韶光咬了咬嘴唇,心里还有一丝恍惚,江永怀真的就这么去了?分明昨天还好好的,还和众人有说有笑。

    可是细细想来,一切又都有迹可循,就好像,江永怀特地等着柳璋考完县试,郑重其事地讨要了柳璋一个承诺,安排好自己的后事后,便从容离去。

    旁人觉得猝不及防,但对江永怀而言,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就仿佛,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阳寿还剩多少。而后顺着这个寿数,一天一天地,将自己的后事安排得明明白白。

    徐子渊的心情更为复杂,昨天江永怀那个眼神,分明是知晓了他病重的原因。即便如此,江永怀却依旧坦然地走向死亡。如今想来,徐子渊也要说一句,江永怀确实是值得敬重的对手。任谁处在他的那个位置上,也不可能比他做得更好。

    灵堂已经摆好,江家在京城本就没有什么亲戚,前来吊唁的人寥寥无几,愈发显得灵堂惨淡可怜,江舅母哭晕过几次,整个人都麻木了,木然看着众人,柳韶光叫了她好几句,她才微微回过神来,定定地看了柳韶光许久,这才认出了柳韶光,还未开口泪已先落,“是阿韶啊,你表哥他……他好狠的心啊!说走就走,让我和你舅舅白发人送黑发人,你说他怎么就这么走了呢?我的永怀啊——他是我怀胎十月掉下来的rou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