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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的人也不是没想过脱贫,想过,好多年前,有人说这里生态好,随便一处疙瘩的风景都大杀四方,那救发展旅游业呗。 不过后来,搞发展的钱都被镇长给刮走了。 结果这贫一时就脱不成了,只有镇长拿着钱去乐逍遥,镇民们集体陷入贫困怪圈,死活达不了“后富”...... 幸好Z府没有放弃他们,市教育局积极响应“让农村多出知识分子”的号召,给这烂泥扶不上墙的破镇分来一个重点中学的名额,以及奖学金。 那年尤良木十五岁,加上他和程恺,镇上初三在读的也就十几人,都算生得逢时。 尤良木记得,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自己还在地里干活,面朝黄土背朝天,累得满头大汗,就为刨出新鲜的木薯。 “阿良!!!” 他舅亢奋地呼喊,瘸着踩过田地,沾了满裤腿泥巴,火急火燎地给他送来一个好消息—— 有机会到市里上高中,还有奖学金。 尤良木直起腰来,声音不住地颤抖,不大敢相信:“真、真的?” 尤启超跳着脚咧着嘴,喜气洋洋地说,“真的!你考得上就行!中考里考个第一,考上了就能读!” 男人嘴里冒出一堆光宗耀祖的宣言,听得尤良木有些晕乎,只觉眼里有水珠子来凑热闹,他把脏污的手往脸上一抹,泪水没了,多了几道乌黑的泥痕。 少年顶着个大花脸,笑得金光灿烂。 “舅,我一定好好学!” 尤良木是不聪明,但不要紧,毕竟镇上没几个正经学习的,全干坑蒙拐骗去了。 他想,只要自己肯下苦功,还是有可能考赢其他人,拿到名额的。 于是乎,初三这一年,他不要命地念书。即使镇上的教学水平堪比惨了水的假酒,但他凭借誓不与垃圾为伍的决心,还是坚持悬梁刺股,企图自学成才。 最终,老天爷真为这个攻苦茹酸的少年开了一回眼,让他在遍地是废物的镇初中里,次次考试得第一。 算是矮子里面拔高个。 期间,也有人劝过他,看不起他。 “别读了,百无一用是书生,你还是个穷书生,那不等于破烂嘛,就更不值钱啦!去城里找份工作,进厂或者摆摊都行,你胜在年轻,多弄两年工作经验,工资两三千够你用的了。” ——镇上一个十四岁就去了打.黑工的同龄人这样劝他。 尤良木晃了晃手里的狗尾巴草,乐呵一笑,“哎……不了吧。” 对方又劝,“再不成,钓个富婆呗,你长得白净,城里的有钱女人都喜欢这种!只要豁得出去,再学几招伺候人的,会哄识趣,什么钱来不了啊。” 扔掉晃秃了毛的狗尾巴草,尤良木执着道:“说不定我命中带文昌星……不读书是屈才,违背八字糟蹋天命的事,干了得遭报应……你说我敢不读么?” 尤良木还挺笃定的,自己能读上高中。 当然啦,最后还不是没读成。 没读成不是说他没考上,他考上了,只是被告知没考上。 在那场屋顶漏雨的升中试里,尤良木撑着伞考完了,夺得榜首是毫无悬念的事,然而,最后出来的成绩却是...... 落榜。 他没能获得去市重点高中读书的名额,更没有他急需的奖学金,这两样东西,都落到了镇长家那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儿子上。 尤良木当时被蒙在鼓里,以为自己每天猪突豨勇地学,还是输给了一个天天浪荡游手好闲的小混混,如此打击,令他真觉得人生黯淡不少。 再加上后来外公去世,他心中颓丧,家中贫寒,为了帮扶家计,他自然也就辍了学,提早步入社会讨生活。 后话,便不赘述了。 直到几年后,镇长徇私舞弊偷走名额送自己儿子上重点高中的事被揭发,尤良木才知道,自己的名额是被偷了。 他忽然悟到一个道理:“枪打出头鸟”。 因为是最优秀那个,所以变成了最无辜的那个。 从那时起,尤良木就相信了“人各有命”。 他信自己被生母抛弃是命,信自己读不了书是命,再后来,他信自己要帮舅舅背债是命,信自己被唐云乾抛弃也是命。 他越来越信命,信自己生来注定是一坨泥。起码,这种命中注定的学说会让他好受点,少些无谓的挣扎。 如今回想起来,都快十年了,一切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幸好,他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尤良木,我当年……我……” 眼下这顿饭吃得噎喉咙,程恺似乎是想说几句当年的事,解释也好,替自己修饰一下也罢。 但当他看着尤良木的脸色,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尤良木倒是没看他脸色,只看着他手上的腕表,心想,这需要多少个月的工资才能买到。 或许,像程恺这种读了好大学、有了好工作的人,两三个月就能买到,而自己工作个三年五载,也一辈子都不舍得买。 “没什么好说的了,”尤良木耸耸肩,对程恺讲,“人各有命。” 人各有命,只要把人生中的衰事归咎于这深藏真谛的四个字,一切都轻松多了。只要信命,认命,所有事都能看开。 他知道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改变不了现实,那就只能平躺呗,做一条无人理睬无人在意的咸鱼,潦草过完这一生,也挺自在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