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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加上庄子里头的仆妇,也说了几句似是而非、捕风捉影的闲话,又那么刚好,公爹明显也对那失踪了的枕边人有过什么怀疑,是以一通分析下来,本是个恶意揣度,却被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奈何公爹竟也信了,顿时感觉自己绿云盖顶,巴不得苏姨娘身遇不测,曝尸荒野,才能解他心头之恨,哪里肯去报官,又哪里豁得出脸去报官。 当然,那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自然是在东宫那位小姑子的事。 自打出了那事,公爹与婆母皆是焦头烂额,天天长吁短叹的,恨不得把整个奉京的大夫都请一遍,问问二meimei到底是得的什么怪病。 二meimei得宠时,公爹不仅顺利过了考绩,还时常有同僚向他示好,他本因此沾沾自喜的,可这事一出,他立马慌了手脚,生怕这到手的富贵又丢了,哪里还顾得上苏姨娘的死活。 很明显,对公爹来说,他的仕途与富贵,是高于血脉子息的。 毕竟二meimei这一失宠,便相当于断了他仕途的希望,绝了他仕途的保障。 这厢,崔沁音不停打着腹稿,迟迟不知如何开口,而曲锦萱却也不开腔说话,就那么静静坐着品茶。 见曲锦萱这样,崔沁音更是如坐针毡,心里忐忐忑忑。 片刻后,她咬了咬牙:好meimei,嫂子与你说件事。 你做好心理准备,可能、可能会吓到你。 曲锦萱面目沉静:嫂子说罢。 崔沁音把心一横,终是把苏姨娘的事给说了。 说完,她一心颗心高高悬起,紧紧盯着曲锦萱,大气不敢喘,连唾沫都不敢咽。 曲锦萱垂下眼,许久许久,都没有说话。 没有哭,亦没有吵闹。 崔沁音只见到她放在桌上的左手,在不停摁压刮蹭着另一手背的掌骨,以及指骨间的缝隙。 一下,又一下。 那双手,是极美的。 腕节白皙如玉、指骨纤细、指尖嫩如笋芽。 上天总是格外偏疼美人,即使她经常见到这位小姑子做活,常见她在花料草茎间挑挑拣拣、于石碾舂盆间捣磨,可这双手上,愣是没有留过什么疤痕。 曲锦萱这样平静的反应,是崔沁音始料未及的,亦让她越加坐立不安。 有些人一紧张无措,就分外想找话说,崔沁音便是如此。 她在悲戚和歉意间来回打转,实在不知该摆出哪幅表情,只好干笑两声,看着曲锦萱的手,佯作惊奇:三meimei何时开始蓄甲了?她赞道:你这甲型秀气,这双手细白又嫩,待再蓄长些,染上寇丹,铁定好看的。 没有回应,对方甚至连眼睫都没有颤一下。 好半天,内厅丁点声响都没有。 崔沁音心中暗暗叫苦,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聊。 我听闻新门街那里开了间铺子,叫容馥斋,是文国公府的乐阳县主开的,里头的东西都是上佳的,用过的都赞不绝口,就是还没开张,除非是乐阳县主直接下了帖子邀请,等闲人是进不去的。 说着,崔沁音真情实感地叹道:唉,可惜咱们连乐阳县主的面都没见过,倒没有这等殊荣。不如这样,等那铺子正式开张了,我与三meimei约着去逛逛?膏子倒不必挑了,听说有一款染指甲的膏糊子,不知怎么调的,颜色极美,里头还掺了磨得细细的云母粉,涂到指甲上可打眼了,而且极易cao作,再不用像之前似的,临时摘了磨捣,要费几个时辰才能染成。 任崔沁音的声音再欢实、再是努力寻话题,许久,曲锦萱都如入定了一般,岿然不动。 就在崔沁音说到口都发干,快要崩不住的时候,她才有了反应。 曲锦萱抬起头来,直视崔沁音:大嫂既是来传话的,那便也帮我传几句话给爹爹罢。 欸,好meimei,你说就是,嫂子听着呢,一定带到。能开口说话就好,崔沁音心神终于松弛了些,她吁了一口气,立即应了。 曲锦萱道:既是没寻到姨娘,且都猜测姨娘已、已不在人世,那便、便为她办场风光的白事罢。 崔沁音怔愣之下,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下曲锦萱,见她眼神空空洞洞,僵冷、且滞涩无光。 大概,是伤心到了极处,才会这样罢。 眼中发黯,在伤心悲怮到了极点,却还强行抑住失去至亲的哀痛,说出办白事的提议。 这般逆来顺受、软和好欺,更让人心生怜惜了。 在暗啐了府里公婆一口后,崔沁音心中触动。 她试图代入曲锦萱,若是自己的母亲下落不明,父亲却漠不关心,甚至连亲自与自己说一声都不来,这样的行为,她很难做得到原谅。 那样薄情寡幸的人,甚至不配为人父。 崔沁音嗟叹一声,劝道:好meimei,你而今成了家,还有妹婿陪着呢,你可千万要想开些,身体要紧,莫要太伤心了。 曲锦萱道:我省得的,谢谢嫂子。 崔沁音见她低眉敛目,眼神砸在桌沿,青烟一样濛淞不定,整个人涣散无神、浓郁不扬,让人好不心疼。 一句谢,更是让崔沁音的心头,再度涌上一阵羞惭之意。 诚然,她将一双儿女带来,其实,是有私心的。 原来,是想着自己这小姑子能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莫要给她难堪,毕竟这样的事,就算小姑子当场翻脸啐她、给她赶将出去,她也只能生受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