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物是人非,白衣启宣
“淮州的船上,你抓阮北北的时候,本将军在暗处看到了。” 沧澜恍然大悟,他当时心中对阮北北厌恶至极,又在和墨灼对话,居然没察觉出林熙的气息。 “如果不是这一次琼花楼的确没有人手,你是不是还要看我的笑话?看你哥在你面前像个傻子?” 林熙不置可否。 “爷爷走前,曾对我说过一句话,我从前一直不懂,直到我觉你是阮家人,我才明白他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对我说:阮家军,只有两把斩夜剑,才能被唤醒。沧澜,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句话了。” “那时候我一直在想,斩夜剑,怎么会有两把呢?难不成要我再自己铸一把?我也一直很疑惑,阮家暗中隐藏的势力到底在什么地方,因为早在阮府覆灭的前一段时间,阮家军就已经元气大伤。宁怜的父亲宁浒战死,还有好几位将领也战死,这些都成了日后爹勾结南疆的证据,但既然你的猜测是爹早已预想到了一切,也猜出了阮家将有大难,那会不会……这些人的战死,本就是爹的安排?” “其实,是我提前通知了琼醉jiejie,让她对你和我说:琼花楼的人手不够的。”林熙勾了勾唇角,挑衅般的看着沧澜。 沧澜惊讶的看着琼醉,后者莞然一笑。 “刺杀阮寒清的事情一次没成功,我难道是傻子吗?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不过,阮寒清的身边有一股神秘势力保护倒是真的。沧澜,你不承认自己的阮家人,那我只好听阡阡小姐的话了逼你承认了。” 沧澜:…… “斩夜剑需要两把才能唤醒那些阮家的隐藏势力,是爷爷告诉你的吗?可是爹并没有告诉我,爹说……墨都的阮家暗中隐藏的势力,我随便用,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沧澜默默地说道,一副骄傲的神情,终于为自己成功扳回一局。 林熙瞬间跳起来,“啪”的一声把手中的茶杯扔到桌上:“爹这是偏心!不对……沧澜,你是本将军的属下,你的人,还不是本将军的人。” 沧澜眼睛一抽,小声反驳:“……要叫哥。” “您做梦去吧您嘞。”林熙翻了个白眼,继续吩咐道,“既然如此,今晚过后启宣就回去监牢提人,我吩咐了他会配合你们,你领人去除掉那六百名余孽,记住,不要误伤了熙南军。” “那将军叫不叫一声哥哥?”沧澜仍旧纠结着这个问题,碎碎念着。 林熙已经站起身走出雅间,听到他的话,在门槛上略微回头,冷淡的嗔视了一眼沧澜,眼底嘲弄:“呵呵。” 骗了她这么多年,还想让她乖乖的叫哥哥?真当她是寻常只会哭鼻子的小女孩吗? 虽然她刚刚的确叫了哥哥,虽然她也忍不住哭鼻子了。但是她才不要再叫自己的属下哥! 沧澜立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林熙走了,欲哭无泪。 他好像的确不擅长和一下子成了meimei的将军相处,将军,好像生气了……阮家人,都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情感,将军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并没有对他真的敞开心扉吧。 他果然,还是一个不太称职的哥哥。 “你在懊恼什么?”琼醉上前,盯着沧澜冷硬的眉眼,微怔的问道。 那次他在琼花楼被沈闲调戏的时候,她就已经认出了他,却只能将所有疑问都压在心里;而上次他匆匆而来,带着一个阮北北,她亦没有仔细看过他的面容。 直到现在,她才终于时隔十一年的,再一次看清他的脸。 沧澜的五官极其立体,那桀骜英俊的面容仿佛是上天一下一下精雕细琢而成的恩赐,棱角分明,冷冽异常,紧紧抿住的薄唇,好像刀刻般冷硬。 一双墨色沉沉的眼眸很是浓郁,和林熙的眉眼有几分相似,同样的明亮,又隐藏着岁月的沉寂,给她带来比从前更厚重的压迫之感。 单论容貌,沧澜明明是极其俊美的,但他生人勿进的冷酷又让人忽略了他的美,而让人只注意到他那身上桀骜冷硬的气息。 “我表现的很懊恼吗?”沧澜懊恼的问道。 “是的,就像是有人欠了你一万两,黄金。”琼醉认真回答。 从前与她相处的沧澜,虽然也很是沉稳寡言,却还不如现在这样的寒冷无情,她还能猜想到他心中的东西,而现在,她已经看不透他的心了。 ——如今表现的懊恼除外。 “你看……将军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我是不是不会说话,我是不是太直接了,她肯定不适应,我却还……”沧澜一面对林熙就无法认真的去思考,如今满脑子都是林熙刚刚眼睛猩红的样子,甚至也看不出林熙走时候眼底的戏谑。 “血脉情亲,这是谁也无法替代的,将军怎么会生你的气,就是气,也是气你的脑子转不过弯儿,她是你的meimei,但更是云麾将军林熙,这么多年女扮男装,你明明跟在她身边,难道还看不出将军是什么样的人吗?你们阮家人,总是这样不善于表达感情罢了,你冷漠,她只会比你更冷漠,所以你还不赶紧追过去缠着将军?” 琼醉对沧澜的脑子万分无语。 好吧,还是那个笨嘴拙舌的沧澜。 “哦是啊!”沧澜一拍大腿站起来,就要冲出雅间去追林熙,忽然折身大步的走到琼醉面前,抓住她的手臂。 琼醉:“……干什么?” 她的心跳得极快,好像就要飞出胸口。 “谢谢你,琼醉。”沧澜憋了半天,语气很是认真的说道。 “谢谢……?” “我知道,其实怡贵妃走了,你与阮家已经没有了关系,但你却还心甘情愿的留在琼花楼,留在墨都这片伤心地,默默的打理着这里,谢谢你这些年为阮家所做的一切,沧澜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的恩情。” “阡……将军回到墨都第一件事就是找你,其实,我也很想念你,你在我的心中,虽然不是阮家人,但胜似阮家人!我……那天的话语,你知道的,我并不会说话,十多年了,沧澜绝不会忘记那十多年前一舞动京师的你。” “栖霞破阵舞,还是你跳起来最美,比怡贵妃还美。” 沧澜觉得,自己与林熙相认,都没有说现在这么多话。 当年的阮寒雪还是怀着惴惴不安的少女憧憬嫁给的先帝,然而,因为她阮家的身份,在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并不受宠,直到根据meimei琼醉的启,以霓裳羽衣舞改编的栖霞破阵舞一舞倾城,博得圣心,才有了四皇子墨晔尧。 而琼醉,则醉心舞艺,同样以栖霞破阵舞迎来一舞轰动墨都的盛况。 沧澜还记得,那天,她和他,才十四岁。 “虽然不是阮家人,但胜似阮家人……”琼醉轻声呢喃着沧澜的话,唇齿之间,满是苦涩的味道。 阮沧澜,你可知我并不想成为阮家人,我只想,成为你的人。 可是这样的话,她又如何开口呢? 她已经二十七岁了,这样的年纪,所有的良家女子都已经成亲生子,而她,从记事起做的就是皮rou生意,哪怕她自诩卖艺不màishēn又如何?在这天下人眼中,她琼醉只是个年老色衰,裙下之臣无数的妓子,她甚至知道,琼花楼之中那些年轻貌美的女子,每一个都在暗中嘲笑着她清高给谁看,不过是个老鸨…… 这样的她,如何能将心中的感情说给沧澜听? 她比沧澜大上一岁,身为女子,大龄未婚嫁,此生似乎已经注定要在这琼花楼度过一世。而沧澜,他是阮家的嫡子,他是这世上,她心中最好的男子,他更值得任何女子的喜欢。 “琼醉视阮家为自己的家族,为了讨还一个公道心甘情愿,与沧澜你无关……我想问个问题,我不敢去问将军。”她略有慌乱的转移话题,避免再想下去,眼泪就控制不住的滚落出来。 “什么问题,你尽管问。”沧澜真挚的说道。 “将军说……jiejie的血脉,四殿下还活着,他在漠南,他,还好吗?”琼醉不知道自己该和沧澜说些什么,只能随便的拉出墨晔尧来。 “墨晔尧……他如今叫莫念,是漠南军的军师,他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沧澜不知为何,被琼醉提出四殿下这个称呼的时候,心中不由自主的有些烦躁。 这些年,他曾想让莫念替代着自己陪伴着林熙,却现,莫念的偏激,只会带给两个人双倍的痛苦。 他永远不会忘记林熙离开漠南那日滴下的一滴眼泪,那滴眼泪是滴在他胸口的,从那一刻起,他对莫念就更加没有了任何的好印象。 “多谢告知。”琼醉温婉的说道。 沧澜盯着琼醉妖娆却暗藏着疏离的面容,心中忽然掠过一刹那的刺痛,但是痛转瞬即逝,在他还没有察觉出是因为什么的时候,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不再犹豫的转身,大步走出琼花楼。 琼醉凝视着他高大的背影,脸上妩媚的笑容一寸寸冰封。 她总是在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十年前每一次他奔赴战场的前夕,直到如今他仍旧毫不犹豫的离开。 他从未眷恋过温柔乡,她却困守在原地,无悲无喜,只盼望着他的每一次回眸,她都还在。 可是他们早已不是那时候纯白无瑕的少年少女了,少女舞动京师,少年英雄盖世,百炼钢,绕指柔。 一切,都回不去。 * 云州漠南交界。 一千多人的长队缓缓行驶着,中间,是足足一百辆囚车,上面的囚犯衣不附体,个个冻得瑟缩在一起,眼神中的怨恨仿佛淬了毒的刀子,阴沉沉的盯着押送他们的熙南军队。 “风将军,您说将军咋把这苦差事交给咱们了……这天寒地冻的,墨都正是开春的好时候,漠南倒好,真他娘的冷。” 一名年轻的小兵嘴上没有个把门的,很是不满的说道。 “冷么?是不是冷的你屁都冻住了?”启宣挑了挑眉,勾唇笑了笑,猛地拍了一下马腹,骏马受惊,撩起四蹄跑的快了几分,但因为天气实在是寒冷难忍,很快的,速度再一次慢了下来。 “启宣将军真是说笑了,这天儿是真的冷,刚刚撒尿,我……”那小兵想说什么,却被启宣打断了。 “你闭嘴吧,真是有辱斯文!”启宣恨铁不成钢的叨咕。 “那还不是跟着你学的呢。”苏湛夹紧马腹,走过来与启宣并排走着,语气不咸不淡调侃道。 他与启宣年龄相差不多,又都是随意散漫的性子,如今关系很是不错,在军中成日里和称兄道弟。 “跟我学?我可没兴趣和军中这些小子比谁撒尿撒的远。”启宣撇了撇嘴,万分无语的说道。 苏湛:…… 他们押送这些囚犯到桑淦城,已经从墨都出来整整五日了。 “天怎得这么冷啊,这都春天了。”苏湛打了个喷嚏,紧了紧身上的长袄,脸色冻得红。 “漠南每年都这样,我早就习惯了。”启宣温雅的勾起唇角,放荡不羁的笑着,瞟了一眼苏湛,随手解开了自己的披风扔给他。 “多谢!”苏湛感动的快哭了,接过披风盖到身上,恨不得抱着启宣亲上一口,“启宣哥,你是我亲哥哥!” “情哥哥个毛啊?” 苏湛:…… “我本想着正月过了,请几天假回淮州看看我爹和我娘呢,谁知道被将军派来押送这些人,这都五天了才刚到云州,看来,没有个一半个月是回不去了。”苏湛长叹一声,有些怀念的望着来路,“启宣哥,你呢,你过年后没回去看父母他们吗?” 启宣驻马遥望,远处是苍蓝色的辽阔天空,天高地阔,倒映在他清晰的瞳孔里,正是将军最喜欢的自由。 却不是他喜欢的。 他其实从来都不喜欢漠南,也不喜欢打仗,更不喜欢墨都的勾心斗角,是是非非。 让他做个最散漫的世子哥,每日浪迹天涯,吟诗作对,再扬着楼家整理的儒学,才是他向往的生活……亦是楼家人都喜欢的。 “……我是个私生子,我爹找到我的时候,我娘已经病死了,然后我爹也死了,我觉得没什么意思,就跟着将军打仗,如今回了墨都,也不打仗了。” 启宣淡然的说道,好像在说的事情与自己无关,眼中仍旧一片清明和平淡。 “我……我错了。我不知道启宣你——”苏湛愣住,他没有想到启宣的父母竟然已经不在。 面前的白衣青年,眉眼舒朗温润,仿佛一阵惊掠而起的清风,润物细无声,潇洒三千日,似乎不论云卷云舒,都淡定自持。 苏湛甚至能从林熙身上找到军人的气息,却怎么样无法想象启宣曾经上阵杀敌的情景,比起漠南军风将,他更像是个玩世不恭,终日风流倜傥,寻花问柳的诗客。 这也是苏湛和启宣交好的原因,军中的人沧澜是个冰山,林熙亦是另一座客套些的冰山,只有启宣最为平易近人。 苏湛虽然是淮州人,但从小在墨都长大,可是面对启宣,他总是有一种错觉,这个青年比自己更像是个纯粹的墨都人,像是一个隐世大族教出来的风流贵公子。 所以苏湛从来没想过,启宣竟然是这样的身份。 “不必道歉,身世与我无关,与我的父母有关,却不是我能决定的,凡事,只求问心无愧就好,否则,这人还有个什么活着的意思呢?” 启宣摆摆手,即使被勾起伤心的往事,他仍旧笑容清浅,温文尔雅,宽大的衣袖轻扬,白衣飘飘,他总是有一种能够安抚人心的力量,好像是无边无际的凉风抚平人心,更像是……温暖明媚的阳光。 白马白衣,胜过清风明月。 苏湛看着那远处策马迎风的启宣,仿佛被他的笑容所感染,同样勾起唇角,追随着他而去。 “这样的笑容,就是你想守护的吗?” 阴冷鬼魅似的声音,华丽糜艳至极的音色,能够轻易挑起人心中的欲念,缓缓的在暗处响起,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