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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宗女修在修罗场苟命 第90节

    紫色的巨花在空中摇曳,在欲望的浇灌下它开得更妖异了,然而下一刻它却停止了枝叶舒展, 蓦地僵住。

    江沉阁的造梦化境之能可以说是登峰造极, 区区梦魔花又能耐她如何?

    嗅到梦魔花香气的一瞬,即使进入梦镜她也能很快清醒, 幻境由心生,自她清醒的一瞬,幻境便自行碎裂。

    她走出巨剑, 抬头扫了那梦魔花一眼, 梦魔花的枝叶颤了颤。

    地面上的修士歪东倒西地瘫着, 江沉阁捡起那存放着寻影司南的盒子便要离开。

    虽然出了点意外,但最后还是如愿以偿。

    忽地, 她行走的姿态顿住,来到那银色身影旁边。

    他单膝跪地,非武倒插在土地中支撑着身体,他和众人都不一样, 没有展露心满意足的笑颜, 反而皱起眉头。

    奇了。

    江沉阁怀揣好奇心, 食指点触他的眉心。

    天地一片混沌,楚孤霜漂浮在空中,他睁开眼,身边空无一物不见非武和蟠龙。地面骤然上升,托住他的身躯。

    楚孤霜起身,行走在空旷的灰色地面,漫无目的,迷茫而不解。

    突然身侧出现了一座金玉堆积的珠宝小山,珠光宝气,璀璨得令人莫敢直视。

    他只睨了一眼,看清为何物后,继续向前走去。

    再不久,各式各样的神兵利器立在身侧,只待人采撷,他依旧没有投过去一个眼神。

    十八般武器化作尘沙消散于风中,脚下的大地忽然变了模样,从他踏步的地方为中心,茵茵绿草延展出去,远处山丘起伏,花草树木从土中钻出,郁郁葱葱,风中带来花果的香甜气味,举目望去蓝天白云,生机盎然。

    他微愣,脚边凭空出现几只灰色野兔,亲昵地蹭着他的锦靴。

    他被赋予了点石造物、幻化生灵的能力,只要他愿意,便能成为这一方天地的主人,闲适隐居,不为尘世而烦扰。

    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深陷其中,立在草木葳蕤中,凝了眉目,一幅又一幅画面从脑中闪现。

    无情宗隆冬时节,风雪肆虐、银装素裹,他在冰天雪地中静|坐修炼。

    他鏖战蟠龙神兽,纵遍体鳞伤也不肯放弃,最终令蟠龙臣服,甘愿化为手中剑……

    瑶山证道大典,他只身进入阴暗洞xue,金色的封印,寒冷的铁链,禁锢着那个姣美昳丽的女子……

    黑塔坍塌破碎,见她坠落高台,他想也未想扔下手中非武,同她坠入元水湖泊……

    为什么会忘记?他怎么能忘记?

    这不过是锐锋剑圣秘境的一场虚妄梦境,怎能束缚住他的脚步?

    睁眼的一刹那,幻境破碎,化成片片晶莹剔透的碎片,朝身后飞散去。

    在他的背后,那一棵树灼灼盛开的桃花树下,江沉阁身体半透明,她潜进他的灵识,亲眼目睹了一切。

    呵,不得不说梦魔花的伎俩委实拙劣,珠宝财富、神兵利器、造物之主……换做其他人只怕是很难不动心,可放在他的身上,难以引起一点儿波动。

    他果然破界了,比自己想象之中还要快些。

    可她却想知道,这世上到底有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那冰封的道心有些微融化?

    梦魔花的幻境低劣无比,那她就亲手来编织一场梦。

    *

    梦境五彩斑斓的碎片消散后,楚孤霜手里握着非武,耳边传来清风拂柳声、溪水潺潺声、小贩吆喝市井喧闹声,他鸦羽般的睫轻颤,缓缓睁开,适应了夏日日光的炫目后,得见眼前之景。

    他站在一座石桥上,桥下乌篷船轻轻摇晃,碧水波光,桥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一个挑着扁担箩筐的小贩被人群挤过来,撞在他的肩膀,小贩弯腰连连道歉,“诶,不好意思客官,实在不好意思……”

    这位客官穿着不凡,那制作长衫的布料比锦绣庄最贵的一匹布还油光水滑,再看其手中宝剑,尚未出鞘都感受到一阵寒气。小贩眯了眯眼,被那日光所眩,看清他的长相后,赫然愣住,连道歉都忘了说。

    “无事。”

    楚孤霜颔首离开后,那小贩才渐渐回神。

    他就没见过这般好看的人,像是从天上下来的神仙!

    且说楚孤霜避开人多之处,他细细打量着过往行人,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不同的神情,喜怒哀乐,栩栩如生,不似虚幻。

    他明明已经破了幻境,为何没有回到锐锋剑圣的秘境,反而来到凡尘界……

    楚孤霜冷静地看着眼前红尘,只要是幻境阵法,就有破绽,他只需找出那个破绽即可。

    忽然,西子湖畔的一处方亭吸引了他的目光。

    西子湖上木桥曲折蜿蜒,从湖畔东岸一直延伸至湖心,湖心中央修筑了一座方亭,抽水工具将清凉的湖水引渡至亭檐,再顺着檐角淅淅沥沥地滴落下来,形成一道水帘,隔住外面的热气。

    今日城中的贵女们聚在一起,办了一场赏荷宴,她们花枝招展,犹如百花齐放。

    几个贵女聚在一起,手边吃着时令的新鲜瓜果,“据说镇远侯府认了一个义女,听说她早些年走失,现在才被镇远侯寻回来,当眼珠子一样宠着。”

    另一个黄衣贵女咽下嘴里的一小口瓜rou,嗤之以鼻道:“哼,就是乡下回来的野丫头,还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再怎么变也改不来山鸡的模样。”

    “诶,别说了别说了,人要来了。”

    木桥上,两名女子一前一后行来,前面的女子身着藕色衣裙,高高瘦瘦却又并非弱柳扶风之姿,她手里举着一把玉骨伞,身后的婢女比她矮了一个头。

    她撑着伞经过水帘,将伞合上交给身后的婢女。

    她摘下头顶的帷幕,露出一张姣美的脸来,眉似远山黛,眼如秋波横,樱桃红唇,姿容艳丽。

    当掀开帷幕,她才得以看清那些贵女们的神色,无不是眼含讥哨,促狭地来来回回打量她。

    江沉阁脸上的笑意微僵,和婢女浅禾寻到一个无人的美人靠坐下。

    她吃了几颗紫葡萄,低着头,玩弄手里的丝帕,看着细腻的阵脚,似乎能看出花来。可她不知道的是,她全神贯注的时候,有一个人也正默默地注视她。

    石头拱桥上,楚孤霜目力过人,视线穿透茂密的柳枝和淅淅沥沥的水帘,落在那个纤瘦的人影上。

    即便是坐着,她的脊背也挺得笔直,下颌微收,面容静好,只手中不断被搅动的丝帕泄漏了她的一丝紧张不安。

    自她出现时,楚孤霜便注意到了,他想不通,一个是瑶山妖物,轻佻肆意,另一个是侯府小姐,端庄静雅,明明是两个全然不同的人,可偏生就出现在自己眼前。

    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若是梦境,为何这般真实;若是现实,为何如此梦幻?

    江沉阁在角落坐了好一会儿,直到旁边的婢女紧张地说:“小姐,要不我们回去吧?”

    她摇了摇头,头上的珍珠步摇只有轻微的晃动, “若太早回去,母亲会担心我是不是在宴会上受到了什么欺负。”

    “可她们的确是在欺负小姐,她们说小姐是,是……”“乡巴佬”三个字在唇边徘徊,可浅禾委实说不出口。

    江沉阁无所谓地笑了笑,“说便说吧,我又不会少一块rou。”

    她低垂着头,脖颈纤长如白鹤,乖巧又懂事地猫在角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一幕落在楚孤霜的眼中,有一抹亮色浮现,如冰霜消融折射出的碎芒。

    因她低调做人,那些贵女说来说去也觉累了,便不再注意她,反而有人提议乘船近距离欣赏开得正盛的荷花。

    众人附和,江沉阁自然不会拒绝,为了避免落单而显得扎眼,她也跟随着贵女们上了小舟。

    小舟被贵女们坐得满满当当,婢女们则留在岸上等候,江沉阁戴着帷幕单独坐在船尾,与其他人都隔了一层稀薄的空气。

    “那朵荷花真好看,沈jiejie你扶我一把。”粉衣杏眼的贵女探出一半身子,去够那朵粉嫩荷花。

    “再近一点,再近一点儿就好了……”

    她往前一探再探,小舟本就摇摇晃晃,重心一下子偏移,整只船都向一侧倾覆。

    “啊!”

    “救命!”

    “救救我!”

    船上的贵女如下饺子一样接二连三落水,江沉阁坐在对侧船尾,没有立即跌落,但落水也只是早晚罢了。

    她,她不会水,该怎么办,一定会被淹死吧……

    脚腕被一个离得近的贵女抓住,如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扯住不放,她整个人顺势滑落水中。

    可就在这一刻,一点白影轻点荷花,如惊鸿一般掠过水面,天旋地转间,她已然落入一个宽厚的怀抱。

    头上的帷幕登时滑落,露出她惊讶不已的面容,红唇轻启,一双潋滟双眸瞪大,呆呆地望着他的下颌线。

    楚孤霜将其抱到湖畔垂柳下,才放下她。

    江沉阁落地后久久不能回神,眼前之人贵气清冷,一头及腰长发在日光下泛着紫辉,竟不由叫人看得痴了。

    在她痴迷的眼神中,楚孤霜才确定她果然不是现实世界里的江沉阁。

    她从不会这般看他。

    “多,多谢公子……”江沉阁磕磕巴巴,差点咬了舌头。

    楚孤霜未答话,二人一时沉默无言。浅禾从亭子里奔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喊着小姐。

    眼看无事,他便要走,江沉阁讷讷地问了一句:“不知公子姓名,日后也好报答。”

    他走了,只字未说。

    回府后,因江沉阁白日差点落水受惊便在闺房中安心静养。

    日复一日,江沉阁闲来无事便坐于窗牖前读书认字,可读着读着,书卷上便浮现出那一抹令人惊鸿一瞥的身影。

    也不知他是哪家公子?不过衣着讲究,矜贵清寒,想来也是世家公子罢。

    浅禾端来一碗银耳莲子羹,就见自家小姐看书看得红了脸,便上前打趣道:“小姐又在想那日的公子了?”

    她将书卷合上,眼含嗔意,“说什么呢。”

    浅禾接过书卷,将那碗冰镇莲子羹奉上说:“那小姐便于奴婢说说刚刚背的是些什么内容呀?”

    “庭树不知人去尽,春来还发旧时花。”江沉阁吐了吐舌尖,舀了一小勺放入口中,冰凉的羹汤沁润心脾,她眯起了眼,恰如一阵清风携着桃花拂面,温柔清爽。

    食了小半碗后,她将小碗递还浅禾,下巴搭在手背上,视线落在庭院里的一株枯树上,“要是能看到院子里的那株桃树开花就好了。”

    浅禾端着小碗朝窗外看了一眼,“那一株啊,好像年初害了虫,再过不久就会有人来处理掉,不过现在七月,哪里有桃花会开呀?小姐再等等,明年开春就能看到了……”她说着将剩下的莲子羹收拾好,离开闺房。

    说得也是,七月流火,哪会有灼灼桃花盛开?

    江沉阁打了个哈欠,有些困觉了,便回到美人榻上午休,浅禾收拾好回来,在她身边轻轻摇扇。

    镇远侯府,一抹白色的影子藏在花红柳绿之中,他甫一进来就听见她的愿望,朝那枯死的桃树看去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