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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宗女修在修罗场苟命 第93节

    她一身便捷装束,手腕上的系带绑紧,乌发高束,头戴幕篱遮住容颜,端着粗粝搪瓷碗喝着茶水。

    她问过茶水棚老板,那老板也是奇怪,竹编宽帽一遮,躺在躺椅上慵懒随意,她讨了碗茶水才得他作答:“天之涯啊,你往这条路向南一直走,约莫十公里,见得一处芦苇荡,那便是了。”

    江沉阁将碗中苦涩的茶水一饮而尽,味道一言难尽但聊胜于无,她扔下一块中品灵璧就朝南方而去。

    等她走远后,那老板才将帽子摘下,露出一张遍布刺青的无眉无发的面容来,捡起那块灵璧揣进怀中,“又是妄想一步登天的人,啧。”殊不知那一碗又苦又冷的茶水,会是她在人间尝到的最后一点滋味。

    五百年人来人往,莫不如此,他已看淡。

    且说江沉阁循着羊肠小道一路抵达目的地,拨开比人还高的芦苇草,之后是一条百步宽的河流,河面水雾弥漫,看不清对岸。

    一叶乌篷船从水雾中驶出,在广阔的河面上摇摇晃晃似一尾小鱼。

    船靠岸,摇着船桨的老人穿着麻布短褐,身披蓑衣,头戴斗笠,一双眼睛浑浊又有神。

    他朝江沉阁摊开手掌,讨要道:“船费一百块上品灵璧。”

    江沉阁压低了幕篱,“我还未说我要去哪儿,你怎么一开口就收钱?”

    那老者轻嗤一声,“我在这里行舟多年,来到天之涯的人不就是为了一步登天,去那天界?”

    “天界?”寻影司南指示焚身落在天之涯,难道是指天界?

    老者的目光深远悠长,“天之涯乃沧云十三州去往天界的唯一通道,度过这条无名河,就能一步登天。”

    江沉阁笑了,若这么简单为何还有人潜心苦修?“那么那些人去往天界了么?”

    “他们有没有去成天界我不知晓,我只负责送他们一程。”

    四周只有大片大片的芦苇,就算焚身被埋在河底,她也能感受并召唤。

    她没有感应只能说焚身不在此处,然而寻影司南不会骗她,难道焚身真的落在另一个界了么?她不信渡过这条河就能登入天界,妄想一步登天的人恐怕都被传送到另外一个界了。

    然,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找到焚身。

    江沉阁给了老者一百中品灵璧作为船费,她登上船后,老者高喊一句:“坐稳。”摇着船桨驶向对岸。

    乌篷船驶入浓雾之中,身后的芦苇荡渐渐消失,往前看也看不见对岸。

    小船悠悠摇晃,好似摇篮,船桨划过水波的声音规律又宁静,催眠着人入睡。

    一阵难以抵抗的疲倦感袭来,压下了江沉阁的眼皮,她心中警铃大作,可她自身的力量与那疲惫感相比仿若蚍蜉难以撼动大树。

    船头的老人朝后看了一眼,调转船头继续摇桨。

    片刻后,一艘乌篷船从迷雾中驶出,空空荡荡只有老者一人。

    *

    江沉阁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眼皮似有千斤重,只感受到自己漂浮在层层叠叠的软云之中,轻飘飘地毫无实感。

    她眼睫剧烈颤动,挣脱难以言喻的腾空感,猛然惊醒。

    乍亮的天光令她的双目有短暂的盲视,她抬手抵在眉骨上,这才细细打量周遭一切。

    湛蓝苍穹之下,宏丽的宫阙建筑由汉白玉搭建而成,云海翻涌,七色彩虹为桥,仙岛林立,花草繁茂。

    这一切似曾相识,尤其是碧沉沉的琉璃堆砌的天门,是她三千年前飞升上天界见到的第一幕,她不会忘。

    她,回到了天界?

    那行舟老者说的是真的?江沉阁确定这不是幻境,是真真实实存在的,她穿过南天门,走上七彩虹桥,经过朝圣楼,来到凌霄宝殿。

    一路经过,竟无一人阻拦,这里和当初的天界相差无几,但处处不同。

    而原先金碧辉煌的凌霄宝殿依旧屹立不倒,却浑然变了模样。

    跨过高高的彩绘门槛,只见脚下是松软的红色泥土,花草树木生长繁茂,绿植藤蔓攀着梁柱往上生长,清泉瀑布从高高的屋顶倾泻而下,小鹿野兔,蝴蝶飞鸟在广阔的大殿中肆意生活,俨然是另一番天地。

    而在百花簇拥中,江沉阁见到一个颀长秀丽的背影。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月桂男出场~

    第一百一十三章

    他穿着荼白长衫, 背影瘦削如醉玉颓山一般立于花团锦簇中。天光透过琉璃窗牖落在他的身上,朦胧耀眼。

    江沉阁第一反应是霁光,他没有死, 还在天界的凌霄宝殿中活得好好的。

    确认他身份的那一刻, 江沉阁的理智几乎被怒火燃尽, 她唤出焚身残影,提剑朝那背影挥出一道剑气。

    剑气削掉花草树木, 直奔他后心而去,可在即将接触到他的一刹那,一层无形的屏障阻拦了攻势,只留下冷冽罡风扬起他长及脚踝的发丝。

    他转过身来, 五官深邃, 浅薄的双唇泛着淡紫色,嘴角噙着一抹略带邪气的浅笑, 及脚踝的长发未束,只在右鬓用月桂银饰别住,其余披散, 一束绮丽红色山茶花捧在他的手中, 刚刚采摘, 娇艳欲滴。

    江沉阁怔愣,他不是霁光, 可能有胆量将凌霄殿折腾成这副模样的除了天界神君还能有谁?

    她脚尖朝后挪动,太诡异了,这不是她曾经来过的九重天。

    她准备逃走,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完全僵住, 根本动不了, 他什么时候下的定身咒?

    “伤了我就想走?”那男子开口, 声音宛若在山间般回荡。

    知道他可能不会信,但江沉阁还是一脸诚恳地说,“不好意思,认错人了。”她动了动脚,像是被泥土吸住,难以动弹,“我现在就走,可否解开定身——”她一抬头,就见他不知什么时候猝然出现在自己身前。

    两人相距半步之遥,江沉阁对他的靠近感到nongnong的不自在,眉头不解又带着厌恶地看着他。

    此人美艳但危险,犹如含着剧毒的罂粟花,若想远观也是枉然,即便看上一眼也能诱人沉沦。

    可这罂粟美人偏生在这一刻露出哀伤的表情,“不记得我了么?用这么一种目光看我。”

    他这么说,江沉阁倒愣了,“我应该记得你?”

    “我叫封锦。”他折下开得最盛的那朵山茶花,别在她的发间,花与人两相映衬,娇艳的山茶花都落了下风。

    江沉阁对他的毛手毛脚并不在意,只要他不出杀招就好,她将“封锦”两字在脑海中搜寻,却没任何印象,“我不记得自己有认识一个叫封锦的人。”

    “现在认识了。”他将手中花束抛弃,将江沉阁拉入怀中,他比她高得多,胸膛正好贴在她的侧脸,他双手环住她的腰肢,好似得到了世上最美丽的一束花。

    江沉阁脊背绷紧,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便听他说,“江沉阁,我找了你好久。”

    如遭雷击,她脸上的血色以最快的速度褪去,他一个呆在天界的人找了她好久?她从封印逃出必然会被天界察觉并派人寻找,要么就地斩杀,要么捉回去重新封印。

    所以,那些像山女一样来寻她踪迹的人,都是封锦派出的?

    他找她做什么?答案不言而喻。

    可她还不容易逃出来,不要再被封印,不要重回黑暗!

    封锦的手指点在她的耳廓上,一点一点描绘她的颧骨、下颌、唇瓣、鼻尖……

    江沉阁忍不住颤抖,他的手好冷,和楚孤霜的冰冷霜寒不同,像久在阴影下照不见阳光的阴冷,能透过皮肤,侵入骨髓。

    “江沉阁,小名瑶瑶,兖州府清水村江家长女,十三岁时天火陨落,导致沧云十三州的边界破损,数万妖魔从封印逃出,为祸人间,清水村首当其冲,你的家人俱死于魔物手下。 ”

    江沉阁的呼吸蓦然顿住,她的手在这一刻竟然能动弹,下意识抓住封锦荼白的衣角。

    “你活下来却要面对家破人亡的悲惨命运,于是便入合欢宗,从此斩断尘缘,修心问道。然而你修的是合欢宗呐,多情最是无情,先后经历了苍霄、白曛、晏怀竹和赫连东狐四个双修炉鼎,偶然得到机缘,得道飞升。

    你以为飞升后就会见到心心念念的……霁光,熟不知他对你拒之千里之外,更看不起你修行合欢宗,认为你不配成为天界仙官,将你刺伤,封印于瑶山。”

    她面容冷静,尽可能压下心中的不平静,“你调查我?”

    他低头朝她浅浅一笑,笑里藏刀,“霁光能用往生镜看你的平生,为何我就不能?”

    像是被剥光了衣衫,赤条条地站在大庭广众之下,江沉阁怒极反笑,她趁其不备抬手出招。

    封锦顿时松开她,抽身后退,眼见逼退了他,江沉阁趁着机会拔腿就跑。

    被定身咒束缚时,她尝试运功解开,竟阴差阳错时无情宗的功法与自己原本的合欢宗功法融合,反而冲破了定身咒。

    她拼尽全力,仿佛身后有猛虎追逐,心脏怦怦直跳,像要炸裂。

    碧沉沉的南天门越来越近,只见云端之中隐现出一个漩涡,那漩涡越来越小,仿佛是沟通两界的通道,她想也未想轻身跃进漩涡之中。

    “我不会再让你逃的。”宛若魔鬼低喃在背后响起,江沉阁的肩膀被人抓住,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往回带。

    金色封印、沉重锁链、无尽黑暗,一幕又一幕闪现眼前,她不要,不要再回到瑶山,去哪里都好,不要再回去。

    漩涡产生一股巨大的吸力,加之江沉阁一心向前,肩头布料被扯碎,她终于一头坠入漩涡中,被传送到另一个界。

    而封锦死抓着那一片破碎的衣料不放,在漩涡缩小消失的一瞬间,亦投身入其中。

    在空间裂缝中,江沉阁感觉自己成了一团软泥,不断地被揉搓捏扁,渐渐地,她思绪飘远。

    焚身以她为剑鞘,她用精血养剑,久而久之,焚身已经成为她的一部分,失去焚身就好比被生生扯成两半,只有一半修为的她拿什么和天界争?

    仅仅是一个封锦便让她见识到力量悬殊的差距。单单升入渡劫期已是不够,她是要与天斗,必然要比天还强大。

    一阵撕扯后,破碎的血rou骨骼被重组,粘合在一起,虚弱与无力遍布全身,短时间穿过两个界,极大消耗体力,若非意志坚韧,早被空间挤压成碎片。

    她连睁眼抬指的力气都被抽干,只感觉到落入一个坚硬的地面,四周先是宁静,最后随着一声惊呼而变得喧闹,再之后她便人事不省了……

    *

    古色古香的房间十分宽阔,被七折云母屏风隔断,屏风左侧置了一张玳瑁床,床上平躺一个纤瘦人影。

    江沉阁贴在身侧的手指微动,她终于从几乎溺毙的窒息感中苏醒过来猛然坐起,捂着疼痛的额头,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周遭现状。

    屋中布置并非豪华奢靡,偏向于简单素雅,却能满足日常起居。

    “铃铃……”窗边的风铃奏响悦耳的铃声,房门被人推开,走进一个女子。

    阮影每日来查看昏睡之人的情况,这项例行工作她已经做了不下半月,探出一个脑袋看了一眼屏风后的景象,本以为床上之人会和以往一,谁知——

    “呀,你醒了!”她眼睛一亮,登时跑了出去。

    江沉阁:?若是她没有眼花,那女子的头顶竟长着一双毛茸茸的猫耳。

    也就几息的时间,阮影再次返回屋中,身前还有一长身玉立的男子。

    长琴一袭苍青色澜衫,一头乌发又浓又密,用累丝素银发扣束在腰后,只余鬓角霜白的两缕发丝垂在胸前,可即便如此,他也未显老,他生得一副好样貌,气质清雅淡然,仪态万方。

    自他绕过云母屏风后,江沉阁双目瞪大,木讷道:“长琴……师兄。”

    在合欢宗成长的岁月令江沉阁难忘,师姐友爱,师尊亲和,并不像外界说得那般不堪,因宗门内只有十六个弟子,因此作为最小的小师妹,江沉阁得到了师姐和师尊们的宠爱,在这其中,除了烟萝师姐便是长琴师兄对她最好。

    合欢宗修炼的功法偏阴,不适合男弟子修行,故男弟子也几乎没有,可长琴师兄,他天生纯阴之体,从小无父无母,遗落在栖霞山下被师尊捡到收养,长大后自愿入合欢宗。

    长琴师兄便是全宗门内唯一的男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