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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 第36节

    他是幸运的,郎君到底厚待他几分,没有像对待其他仆从那般直接杀了他。

    人命如草,贵族世家眼里,没有无辜人命,只有不相干的人命与犯错被丢弃的人命。仆从再能干,也只是一件好用的器具。

    寒武领完刑罚回来,外书房已经恢复如初,寻不到半点狼藉痕迹。

    齐邈之从内舍屏风后走出,身上有沐浴过后的芬香,额发沾着水汽,一身窄袖骑装,英武飒爽。

    红色发带飞扬,他阔步行走,如云鹤般高贵冷彻。来至庭院,摘下数朵山茶花,耳边别一支,唇中咬一支,怀中兜粉花无数瓣。

    仆从牵来骏马,齐邈之纵身上马。

    寒武目送齐邈之远去,为宫中的人捏把汗。

    不必问,郎君定是进宫去了。只要一做噩梦,郎君发作清醒后,必要进宫探望三公主。

    寒武想了想,吩咐人:“去请医工来一趟,郎君要的那种祛疤伤药没了,让他再制一些。”

    拾翠殿。

    拂林犬在庭院拱雪,宫人们拍掌逗弄。

    四面无墙的堂舍以竹帘帷幔避风,地上铺厚厚的绒毯,宝鸾跽坐熏笼旁,眼角挂泪打着哈欠吃早食。

    傅姆一勺勺喂热食,宝鸾闭着眼,张开嘴,也不看自己吃的是什么。

    她解了心魔,昨夜睡得很好,过于好,以至于早上起来还想睡。

    前些天还在一刻不停歇到处与人玩乐的无双公主今天这般想道:这么冷的天,就该窝在屋里睡大觉呀。

    玩乐哪有睡懒觉有意思,今天谁来请她,她都不去。

    热食没有及时喂来,宝鸾叭叭小嘴,示意傅姆不要停继续喂。

    傅姆冷不丁瞧见齐邈之,差点魂都吓没。

    齐邈之做出嘘的手势,夺过傅姆手里的银勺,挥手暗示众人退下。

    宫人们轻手轻脚离去。

    宝鸾闭着眼等吃食等得急:“姆姆,粥,鱼粥。”

    齐邈之舀一勺,吹吹气,吹冷些喂到她唇边。

    宝鸾一口吞下,调皮咬了咬银勺。

    她面白若梨,双腮被熏笼的热气熏出晕红两团,更显肤色莹玉,吹弹可破。

    齐邈之没忍住,掐她一把。

    宝鸾吃痛睁开眼,猛地瞧见齐邈之一张脸放大眼前,她呀地一声,差点打翻案上的碗碗盘碟。

    齐邈之反应迅速放下碗勺扶稳食案,宝鸾的早食得以挽救。

    “我又不是鬼,你怕什么。”齐邈之啧一声,“就没见过你这么胆小的人。”

    宝鸾道:“谁让你突然出现,没见过你这么无赖的人,故意吓人还倒打一耙。”

    齐邈之咧嘴笑:“瞧你这气势,半点没减嘛。无双公主,十来天不见,别来无恙,可有想我?”

    宝鸾盯着他手里重新端起的鱼粥,脱口而出:“你是个大忙人,我哪里敢想你呢。”

    齐邈之一怔。

    宝鸾面热。

    她结结巴巴道:“我是说,我们、我们也算是朋友,嫌弃也好,同情也好,你总该同我见上一面说上几句话,哪怕不再往来,告别一场也好,不是吗?”

    低眸,又细声问:“我们应该是朋友,对吧?”

    齐邈之搬开食案,一把拽过宝鸾,在她惊异的目光中,狠狠抱住她:“我们当然是朋友。”

    他轻笑道:“至少现在是。”

    宝鸾从齐邈之怀中挣开,齐邈之追着揉她头发,她尚未梳妆,一头乌发被他揉来揉去,揉得像个鸟窝。

    她气鼓鼓道:“你别弄我头发了,还有啊,什么叫至少现在是,难道以后你不和我往来了吗?”

    失而复得后,宝鸾格外珍惜现在的一切。齐邈之在她的过往里,哪怕他脾性再不好,她也珍惜。

    她捂着头发,用脚顶了顶被她远离的齐邈之:“你说话呀。”

    第37章 ??双更

    齐邈之眼梢微扬,一双桃花眼含春如水,宝鸾瞥见他不怀好意的笑容,心头咯噔一下:糟糕!

    下一瞬,齐邈之大掌摁住宝鸾双脚,宝鸾挣扎不得。

    只见他抱住她一双脚放膝上,哈一起口气,手指灵活,隔着绢袜咯吱咯吱挠她脚底。

    “好个无双公主,用脚顶人,坐姿不雅,叫你傅姆进来瞧瞧,瞧瞧自己教导的公主成什么样了。”

    宝鸾最怕被人挠痒,尤其是挠脚板,笑得眼泪都出来,求饶:“不顶你了,再也不用脚顶你了,你放开我,我这就坐好。”

    “不必。”齐邈之笑道,“现在这样虽不规矩,但我也不是什么规矩人,咱俩这样对着说话,挺好。”

    宝鸾笑一声呜一声,手抓着绒毯:“我不同你说话了。”

    “啧啧,出尔反尔,可不是什么好品德,我身为你的朋友,今日定要好好劝诫你。”

    宝鸾被挠得理智全无,下意识就说:“那我不要……”

    “嗯?不要什么?”齐邈之哼一声,“不要我这个朋友?”

    宝鸾庆幸自己没有将伤人的话说出口,笑得眼泪汪汪,可怜兮兮改口道:“不要你的劝诫。”

    她被他捉弄得毫无闪躲余地,既无奈又委屈,一双水濛濛的杏眼气恼瞪他,嘴里却连半句重话都没有。

    齐邈之笑着笑着停下手中动作,敛神凝视她:“小善,只要你想,我们就永远是朋友。”

    宝鸾得了这话,有些羞赧,又有些愧疚。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齐邈之将她这个朋友看得这么重。他都用上“永远”这个词了。

    这可怎么办,她过去时常避着他,如今该如何回应他,才能不辜负他的心意?

    齐邈之下一句道:“所以要是以后你嫁不出去,不必难为情,我娶你。”

    宝鸾满脸飞红,刚升起的拳拳感动烟消云散,脱离魔掌的脚重新蹬回去:“谁要你娶,我才不嫁人。”

    齐邈之哈哈大笑,歪倒半伏绒毯,宝鸾恼怒轻踹他好几下,他也没有回击。

    他笑起来猖狂豪爽,眉眼自有一股风流韵味,宝鸾忍不住斜瞥过去:“你笑什么呀。”

    齐邈之道:“我笑你天真。”

    至于如何天真,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经这么一闹,宝鸾吃早食的兴头中断,端碗再吃兴致缺缺,勉强吃一口,肚里便有了饱感。

    她朝齐邈之那边看,他没了笑声,倒在熏笼旁。

    “你怎么了?”宝鸾推推齐邈之。

    齐邈之没睁眼:“我困。”

    说罢,他一伸手将她拽倒。

    宝鸾枕着齐邈之的手掌才没磕到脑袋。

    隔着熏笼,两人面对面侧卧。竹帘纱幔风中起舞,四周雪光亮堂,天地静谧,熏笼中火炉滋滋作响。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吗?”他突然问。

    宝鸾想了想,道:“记得。”

    “我不信,你肯定忘了。”他故意说。

    宝鸾鼓起腮帮子:“我才没有忘,我记得可清楚了。那天宫里办宴,皇后娘娘牵着你走进来,说你是她的外甥,让我们和你一起玩,可你太凶了,大家都怕你。”

    “那你怎么不怕我?”

    “我也怕你呀。”

    “你怕我还邀我去你的宫殿玩?”

    “因为我看你一直打哈欠,我也打哈欠,我想你可能和我一样,没有睡饱就难受,所以才会发脾气。正好我想回去午歇,我带走你,你可以去我的宫殿小憩,其他人也能安心玩耍。”

    “所以这就是你第一次见面就问人要不要一起睡觉的理由?”

    宝鸾脸红,小声嘀咕:“我那时才多大,再说了,你不是睡得挺香的吗。”

    齐邈之睁开眼。

    少女小嘴微撅,红润润的唇,乌浓长翘的睫毛,怏怏侧卧,闭着眼昏昏欲睡。

    她向来多觉,一日三食吃饱后皆要小憩,此时躺在他对面,虽是被迫拽倒,但已经做好顺势入睡的准备。

    齐邈之抓起大氅扔过去盖住她。

    宝鸾眯眼笑看他一眼,抱住大氅闭上眼继续歇憩。她随口问:“你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啊?”

    齐邈之轻描淡写:“还行。”

    宝鸾:“你一来我就看到你眼下两团乌青,昨晚你肯定没睡好。”

    “那你要不要收留我在这睡一觉?”

    宝鸾顿了顿,心想:他都愿意永远做我的朋友了,我收留他睡一觉有何不可?就算我不收留他,他自己也会赖下来的。

    宝鸾将熏笼往齐邈之那边挪了挪,坐起来将身上的大氅叠好放到一旁,噔噔跑进寝屋,气喘吁吁抱出两床轻薄被褥。

    一床给齐邈之,一床留给她自己。

    四面通风的亭堂,白雪积重,风摇枝晃,日影与雪影隔着绿纱帷幔,似碧波晃荡。

    天真的美人呼呼入睡。

    一尺相隔,齐邈之从被中探出手,隔空抚碰宝鸾的眉目。

    她已不是幼年时两腮嘟嘟的模样。

    她长高了长大了,挽起云髻戴起簪珥,美得惊心动魄却又纯真无害。世间美人多,她是其中翘楚,绝色美貌,百年难得一见。不知从何时起,他每次见她,都觉得她可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