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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青雀立在泽山脚下,望着重峦叠嶂在白云流雾中若隐若现时,已经是卢阳王妃生辰的第三天。 在从卢阳王府归来后,她对孙氏说了两句话。 “我要到宛州去拜访外祖父。” “他病了。” 孙氏迟疑片刻,犹豫道:“……这样的大事,总该先告诉老爷一声吧?” 端坐在马车里的少女容色如雪,纤瘦的脊背挺直,对这样再明显不过的推诿之词,她脸上并无显出愠色,只是缓缓点了点头,平静道:“我自会去。” 白鹿书院坐落在泽山上,只是白鹿书院名声远扬,泽山之名渐渐无人提起,世人口称白鹿山,全然忘记了这座巍峨群山的深处,曾经供奉着前朝皇室的宗庙。 哀帝前半辈子励精图治,后半辈子臭名昭著,唯独有一样,有个极为宠爱的女儿昭光公主,传闻她美貌非凡,性情刚毅,贤德明理,颇有哀帝年轻时候的贤主之气,她不顾身份,不爱享乐,一心忧心国事,终其一生都为了挽救大厦将倾的朝堂而四处奔走。 在那个荒唐黑暗的年代,昭光公主一人便足以光耀整页史书。 后世常常叹息,昭光公主若非女子之身,未尝不能继承大统,救社稷,挽天倾,起中兴之道,立不世之功。 据说李贤攻破城门那天夜里,有人看见昭光公主披头散发素衣赤足,独自一人出现在泽山山下,跌跌撞撞地走进山里,她对所有人的呼喊和行礼都恍若未婚,只是踉踉跄跄地沿着山道往上走,嘴里隐隐约约唱着几百年前祭祖的歌谣,满天白雪纷纷扬扬,她纤弱的身影渐行渐远,彻底消失在夜色里,美不可言,犹如神明。 世人后来常常说昭光公主至贤至圣,乃是九天神女转世,那日白雪纷飞,正是迎接她回归天上。 可是季青雀读过这段史书,她知道昭光公主没有如百姓幻想的那样飘然升仙,这位殚精竭虑却一事无成的美丽公主在国破家亡的雪夜里独自上山,唱着祭祖的古老歌谣,上千尺高山,爬八千台阶,然后孤零零地吊死在祖庙门口,山道上和地板全是她手脚磨出来的血,白骨森然,几千盏长明灯烛火摇曳一霎又恢复平静,把她悬挂着的,枯叶一样瘦弱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她这一生,未曾庇护住她重视的任何东西,家人,子民,国家,全部化为灰烬,到了生命的最后,也没有任何一种愿望能够将她留在人间。 拼尽全力,牺牲所有,不顾一切。 然而一事无成。 那是一种怎样的凄凉,使得年幼的季青雀捧着薄薄的史书,仿佛都能看见不甘悲痛的血泪从寥寥的字里行间里奔涌而出,如今她立在泽山脚下,望着群山巍峨一如往昔,千载万载绵延不绝,有那么一瞬间,她心里没有这人世的兴衰,没有即将见面的父亲,没有她自己的生死荣辱,只在心里静静想着那个女人,孤独的,绝望的,将自己吊死的女人。 “小姐,咱们上山吧。”眠雨早就习惯了季青雀的寡言躲思,利落地叫来轿夫,白鹿书院坐落于深山之中,山脚下常年蹲守着以送人上山谋生的老练轿夫,几乎和白鹿书院建立的岁月一样长久,一个年轻机灵的轿夫笑着开玩笑道,小姐你们别笑话,我们这虽无片瓦,天当铺盖地当床,可是却也是百年老字号呢! 眠雨被逗的不住发笑,季青雀缓缓掀起帘子,眺望着山道外云雾缭绕的山谷,漆黑的眼眸无喜无悲,深如古井。 山河如此广阔,她的西院太小了,盛京也太小了。 她要走到人世间去,寻找那种能够让她握住自己命运的力量。 她绝不会一事无成。 第33章 告知 山道盘旋蜿蜒 , 时不时出现零零星星的人,有的席地而坐,谈玄论道,有的则聚在亭中, 举杯长歌, 一路上青山隐隐, 流觞曲水, 人烟不绝,一派文气。 季家代代隐居山林, 著书立传,与世无争,到了季平山这一代,他不忍天下生灵涂炭,举族出山辅佐李贤, 百废待兴之际,他又请旨重开科举,开白鹿书院,不分贵贱, 有教无类, 广泽天下,昔年王公贵族才能拥有的昂贵书籍能够飞入寻常百姓家, 都是季家数百年来的功劳, 也无外乎天底下的读书人都视白鹿书院为圣地。 上了最后一阶台阶, 前路骤然宽阔,水磨青砖平整光洁, 门口立刻一块高大的石碑, 围着一群喧闹不休的人, 有风流俊俏的年轻士子,也有步履蹒跚的老儒生,有的趴伏在地上誊抄石碑上的文字,有的则手指在掌心不断勾画,口中念念有词,挤不进去的便踮起脚,高高仰起脖子,企图能看见一鳞半爪,路过的人则是见怪不怪,没有露出一丝惊讶表情。 这是鼎鼎有名的太|祖劝学碑,大齐的开国天子李贤出身草莽,却勤于学习,写的一手好字,龙飞凤舞,铁画银钩,酣畅淋漓,言辞朴实却难掩霸气。 这位也是个不信命的君王,一生波澜起伏,尽是传奇,和季谢这一文一武二位臂膀,更是一段君臣相得的千古美谈,谢不归自不消说,当年李贤废除三公,唯独留下太傅一职,虽无实权,却也足以看出他对季平山的恩遇。 眠雨早下了轿子,拉住一个正两眼放光地念诵碑文的年轻书生,笑道:“请问季太傅在何处?” 那书生忽然被人打扰,心头大为不爽,回头一看是个笑吟吟的漂亮小姑娘,才勉强忍下不快,没好气地说:“季院长?直走,讲书堂知道吗,人最多的地方就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