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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云将湿漉漉的帕子递还给眠雨, 道:“大小姐, 恐怕我们也应该早做打算啊。” 季青雀从听见崔云说第一句话起,便从倚在榻上慢慢坐直了身子,全神贯注地听着崔云的话,她想了想,忽然问:“那个为首的人,就是慷慨陈词说他们是在替天行道的那个人,他叫什么名字?” 崔云想了想:“姓徐,名字并不清楚,只是流民都称呼他徐大哥。” 季青雀陷入长久的沉思,崔云也并不打扰,只是静静等在一边。 夜色深沉如墨,暴雨劈头盖脸,轰隆隆倾泻而下。 季青雀微微蹙起眉。 上辈子南边这些起义的人里,有头有脸的领袖,她并不记得有姓徐的人物。 而且,这场□□,和上一辈子比起来,未免也开始的太早了。 “大小姐如果在意此人,天亮之后小人就派人去打探,只是那群流民如今在宛州四处流窜,并且按着那姓徐的领头的说法,他们恐怕并非一时起义,而是所图不小,苇城富庶,崔家名声又最盛,小人觉得,还是尽早调集人手,进城护卫为好。” 崔云尽可能平和地说,他有些担心说这些话会吓到季青雀,可是季青雀的沉静超乎他的预料,季青雀点了点头,允许了他调集人手,但是接着又问了一个问题:“府里的粮食,还有多少剩余?” 崔云静了静,看向季青雀,半晌之后,他才缓缓回答道:“若是城门被围困,府里闭府不出,那么还足够府中人口一年的生计。” 季青雀仍然是沉思着。 “大小姐,您可是在怪小人心狠?”崔云道。 季青雀看了他一眼,长长的睫毛下,那双漆黑的眼睛依然冷清而镇定。 这是让他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崔云不知为何,有些松了口气,他听着窗外铺天盖地的暴雨,柔声道:“大小姐,并不是小人心狠,而是人心就是如此。” “你施了他第一口粥,他磕头感激,第二口,他欢喜满足,第三口第四口,他便要不满你为何只给他粥喝,不给他rou吃,给了rou,又要问为什么不给他衣穿,为什么不许他登堂入室,卧你床,着你履。” “若你一直施予,但凡有一日,你给的少了,他要骂你无情无义,给的多了,他仍然不满愤怒,觉得你原来只给他那么少的东西,不过是在糊弄他们,果真是为富不仁之辈。” “若是之前,崔家家底比旁人殷实些,便是有些不满sao乱,也足够压下去,”崔云看着季青雀,口气温和,“但是这一次与前几次都不同。” “这个时候,救人比不救是更大的罪过。大小姐,你明白是为什么吗?” 季青雀缓缓叹息:“……因为人太多了。” 崔云有些欣慰的笑了笑,他向来是个笑呵呵的谦逊人物,在季青雀面前更是殷勤周到自称小人,姿态摆的极低,可是在这个满溢灯火与潮湿水气的夜晚,他却忽然温和宽厚如一个睿智的长者。 “因为人太多了,每个人都一模一样,同样轻易地就能得救,同样轻易地就会死去,所以如果不能全部都救下来,就一个也不能去救,否则那些没能成功得救的人命,全部都会成为你的责任。他们会比憎恨任何人都更加憎恨你,”崔云叹道,“我知道大小姐仁善,但是,这实在是无可奈何之事,非一人,非一家,所能承担的。” “这是国事啊。” 明黄的灯火被潮湿的风吹的忽明忽灭,四下灯火乱摇,光影动荡如海潮,沉在其间的季青雀的脸色晦暗不明,并不太能看清楚神色。 良久之后,她轻轻地说:“你说的很对。可是我仍然觉得……能做些什么,比什么都不做,要好的多。” “云管事,我并没有责备你的意思。你说的事情很正确,我也非常明白,但是你的话语里有一个很大的漏洞,也许你并没有注意到。” 季青雀细长的手指抵住额头,闭上眼睛,她的声音很轻,但是意外的有种非常少见的诚恳之意,崔云不由得有些愕然。 “你有没有想过,哪怕这一次我们袖手旁观,那么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我的意思是,我们能够这样独善其身到什么时候呢?” 崔云迟疑片刻,犹豫道:“怎么会呢,这样的大事,不仅是连年水灾,更有流民□□杀害朝廷命官这样骇人听闻的大事,朝中怎么会不出手料理?又何来的下一次?” “会有的。”季青雀轻轻的,却斩钉截铁的说。 “云管事,我们能够一直装聋作哑到几时呢,”缭乱的灯火里,她像是在问崔云,又像是在问自己,“如果朝廷的援助一直都不会到来,如果我们必须要和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同生共死,那么到底要亲眼看着多少人死去之后,我们才能够开始行动呢。” “那时候,这片土地上的愤怒,会如火焰一般,将我们烧成灰烬的。” 崔云沉默良久,起身道:“小人明白了。” “我已经说过了,我并不是在责备你,”季青雀摇摇头,“你自行安排吧,多调些人手回来。天有不测风云,既然决心立于危墙之下,便要做好应对一切危难的准备。” — 月余后,巡视灾情的朝廷大员仍未抵达宛州,南方诸城□□不绝,流民犹如飞蝗,四下流窜,连下数城之后,终于兵临城下,围困苇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