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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回头看了一圈,尖酸刻薄来路不明的独眼,傻头傻脑心里只有大小姐的小丫鬟,抱着剑走来走去杀人当吃饭的毛头小子,一脸冷漠木桩似的一语不发的刺客,还有前半生杀伐决断后半生和善谦逊的像个太监一样的大总管。 他刷的一声展开折扇,猛地遮住自己脸上的表情。 ……呃,我们这里好像也都是一群莫名其妙的怪人啊。 — 谢晟来如一阵风,去也干干脆脆,毫不停留,只留下一个一副精干相的男人对崔府的人行了个大礼,张秀才可不敢真的受礼,连忙让开身子,将他扶起来,道:“不敢当,不敢当,府里大管事还未归,小生不过是暂代其职。” 那人便也一笑,爽快地收回手,道:“大小姐高义,小人心中敬佩万分,等到哪一天收复西华关,打的胡人抱头鼠窜,洗净前耻,小人一定向苇城的方向重重磕三个响头,以谢大小姐伸出援手。” “我们老大……小侯爷在回北边前还会回来一次,他说还要在南边这一带再走一走,最迟冬天便会再回苇城。” 张秀才实在没想到这群粗野的兵丁里还有他这样进退得体的人物,心里不由得好感倍增,点头道:“那便再好不过,如若不嫌,我们也会再准备一支车队,随你们北上,以解燃眉之急。” 那人眼睛一亮:“好,好,太好了!” 双方言谈甚欢,一一商定好再见的事宜,到了语尽之时,那人忽然又笑了笑,道:“小人是冀州人士,姓张,家中行五,侥幸得了小侯爷看重,才随行他南下,也是凑巧,小人正好于你们府上看见一位故人,正想与大小姐禀报。” 张秀才一怔,迟疑道:“可是要见大小姐?” 张五爽快地摆摆手:“倒也不用,说给你听也没什么,只是请你务必转达给你家大小姐。” “那是自然。” 张五伸出手,向张秀才身后一指,忽然道:“请问这位先生姓甚名谁?” 回头一看,不偏不倚,正是指的独眼男人。 张秀才心头一跳,面上依然佯装无事,道:“敢问这是何意?” 这句话,不答也是答了。 张五便了然一笑,脸上最后的疑虑也散去,他向张秀才拱了拱手,道:“那便请这位先生退下。” “这……” 独眼男人却忽然发出嘿嘿笑声,他剩余的一只眼睛上上下下扫了一遍这个叫张五的兵丁,张五任他打量,面不改色,独眼男人就这样阴阳怪气地笑着,一边转过身,一瘸一拐地走远。 背影瞧上去,竟然有几分凄凉。 张秀才与他素来不和,此时心中也升起一股怜悯之心,他脸色微沉,道:“请先生赐教。” 张五却泰然一笑,道:“还请听我细细道来。” — 独眼男人睁开眼睛,窗户晨光微白刺目 ,一只眼睛瞎了之后,另一只眼睛也见不得光,常常日光一照,便要疼的落下泪来。 他瞎了多久了,十年?十五年? 都是些陈年旧事。 他静静地盯着雕梁画栋的屋顶,身下是一张薄席,能够感受到地板的坚硬冰冷。 他睡不惯床,崔府给他准备的高床软枕,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大半夜爬起来,找了个冷冰冰的角落蜷起来,这才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 半梦半醒间,忽然被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惊醒,黄铜的水盆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哐当巨响。 他朦朦胧胧睁开眼,只看见一个丫鬟匆匆忙忙地跑出屋子,那样子简直像后面有鬼在追她。 “……真没用。”他喃喃着,靠着坚硬的墙壁,又一次缓缓沉入睡梦中。 这天早上的小小sao乱就像是一场梦,没有人和他提起,也没有人想要来纠正他,除了他晚上回房时,发现自己的床榻边的地板上铺着一张薄薄的席子之外,再无一点迹象。 崔府是个好地方,精致漂亮,富贵又不失舒适,每一处地方都满是匠人的心血,不管是什么人,只要住进来,就一定能找到最舒心顺意的位置。 他一个又臭又脏的流浪汉,这些养尊处优的像是少爷小姐的下人们,竟然没有一个人曾对他施以白眼,都是恭恭敬敬,体贴周到,唯恐他有一丝不愉快。 他无所事事地游荡在崔府的长廊里,无人不视他为贵客,见面皆是恭顺行礼,在他引兵解围之后,更是人人都视他为英雄好汉,目光中尽是钦佩动容。 就连那个一副苦相,天生劳碌命的刘师爷昨天都特意来寻他,言辞恳切至极,说等到孙大人病好一些,他们便以孙大人的名义上报州府,为他准备封赏,义士自当以千金酬之,还望不要推辞。 他眼前浮现出刘师爷认真又顽固的眼睛,噗嗤笑了一声,随意抹了把脸,从崔云安排给他的院子里走了出去。 路上时不时遇见下人,他们一看见他,便匆匆让到一边,齐声唤一声先生,那声音惊喜又敬仰,让他一瞬间几乎失声冷笑起来。 然而他只是懒洋洋地对他们摆摆手:“好,都好。” 这让那两个年纪轻轻的小少年们微微一怔,脸上迅速浮现出惊喜的表情,他性子孤僻刻薄,在下人里也是出了名的,都知道他从不搭理旁人,视谁都为无物,可是他今天却忽然口吻如此温和地回应了他们! --